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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nnel: 六神磊磊读金庸的博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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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庸小说里最让人回味的十句台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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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
1、“若是我师兄在世,你焉能接得住他十招?”——周伯通 《神雕侠侣》


这句话,是老顽童周伯通对金轮法王说的。法王练成了神功,来到中原耀武扬威,不可一世。后来被东邪南帝包围,仍然嘴硬:“单打独斗,老衲谁也不惧。”


周伯通开口教育了他:若我师兄在世,你接不住他十招。


这很像是庄子里的海若劝河伯,大鹏劝鷃鸟。一方面它让我们无限遐想,不知道王重阳当年是何等的英武雄烈,另一方面更让人唏嘘——“若是我师兄在世”,可师兄究竟是不在世了,绝世身手再不能复见于人间。


这让我们想起大诗人阮籍,他参观广武楚汉战场时感叹:“时无英雄,使竖子成名”。周伯通看着法王,大概也有同样的感慨吧。



2、“萧某大好男儿,竟和你这种人齐名”——萧峰 《天龙八部》


在天下英雄面前,萧峰把慕容复像抓小鸡般一把抓起,狠狠摔在地上,说出了这句话。


“北乔峰”对“南慕容”,经历了一个粉转路的过程。一开始萧峰对慕容公子很神往,很敬慕,哪知道后来一打交道,发现他越来越不堪,最后终于是见到怂人忍不住火,发作了出来。


在江湖上,“齐名”这种事往往是难以避免的,不管你是否乐意。比如唐诗里,王维和崔颢就曾经齐名,但前者的成就明显比后者大;李商隐和温庭筠齐名,大家也普遍觉得温不如李。


前几天朋友做了个榜,把我和一些人都列上去,问我有什么感想。我说我读的书能把他们火化N遍,怎么也放在同一个榜上?六某大好男儿……唉。



3、“大丈夫做人的道理,我便跟你说了,你也不会明白”——彭莹玉 《倚天屠龙记》


在一个月夜,林间战场上,丁敏君用剑刺瞎了彭莹玉的左眼,喝问:你个sb,你脑子进水吗?你为什么偏就不肯说出朋友的下落?


彭莹玉哈哈一笑,用仅剩的一只眼看着她,说:大丈夫做人的道理,我便跟你说了,你也不会明白。


彭莹玉是和尚,按说他这话不符合佛理。当年大和尚道生法师对着石头讲经,顽石都会点头。可彭大师显然没有这份耐心。他觉得丁敏君根本就蠢逾顽石、不配听讲、无法教化。和她去讲什么“大丈夫的道理”,那是浪费唇舌。


一个坐以待毙的人,可以如此蔑视一个手持白刃之人。看来,有时候拿着剑的人未必不卑微,流着血的人未必不伟岸,关键只看“大丈夫的道理”在谁手中。


诸葛亮有一句骂人的话,现在火遍了全网,叫做“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”。其实他还有另一句鄙视人的话,叫:“公小儿之见,不足与高士共语!”大概也就是彭莹玉这句话的意思。




4、“你得不到心爱的人,就将她杀死。我得不到心爱的人,却不忍心让他给人杀了。”——李文秀《白马啸西风》


也许最深的爱情不过两个模式,李文秀模式和李莫愁模式。



5、“比算帐写字也行啊!哼,讲到算数,天下有谁算得过我了?”——黄药师 《射雕英雄传》


金庸小说里的高士,经常有一些孩子气,喜欢搞一些无厘头的赌赛。


比如周伯通去打群架,被人给诓了,敌人和他打赌谁能久坐不动,他真的就一坐N个时辰,任凭同伴被打得稀里哗啦。


周伯通有一份憨气,黄药师则有一份痴气。他要和一个市井平民比武,人家解释说不会武,只会算帐写字,他居然大放狠话,“比算帐写字也行啊”!


什么叫痴气呢?就是世人觉得无比重要的,他偏觉得不重要;世人觉得无所谓的,他看重得要命。



6、“画像的时候年轻,后来就不年轻了”——小龙女 《神雕侠侣》


古墓里,杨过没话找话,指着祖师婆婆的画像搭讪小龙女:祖师婆婆怎么这么年轻啊?


小龙女淡淡地回答:“画像的时候年轻,后来就不年轻了。”


杨过骤然被触动了心灵,听这句话,反复琢磨着“后来就不年轻了”,大生凄凉之感,怔怔掉下泪来。


杨过是个多情之人,多情人是听不得这种话的。王国维说得好,最是人间留不住,朱颜辞镜花辞树。



7、“我偏要勉强”——赵敏 《倚天屠龙记》


张无忌办婚礼,赵敏跑来闹事。


老部下劝道:“郡主,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,既已如此,也是勉强不来了。”


赵敏道:“我偏要勉强。”


男士们读到这一段,很容易倾心向往;女士们读到,也可能莫名增加了追求爱的勇气。但我却认为范遥其实说得没错,有些事确实是勉强不来的。


不妨反过来看:周芷若都已经和张无忌拜堂了,名分都定了,赵敏一到,他就像等待已久般立刻跑了。这不正说明有些事真的勉强不来么。



8、“圣教主千秋万载,一统江湖,阿弥陀佛。”——方证大师 《笑傲江湖》


《笑傲江湖》里,有青年问方证禅师:咱们和魔教任教主,可以不决战么?还有退让的余地么?


大师说:没可能了,除非咱们人人向他磕头,高呼“圣教主千秋万载,一统江湖,阿弥陀佛!”


方证老和尚是很有幽默感的。他把“阿弥陀佛”连在“千秋万载、一统江湖”的后面说出来,有一种独特的喜感。


可回头想想,一边高喊政治口号,一边再加上体现本界别特色的“阿弥陀佛”,这种事历史上也不新鲜。看来现实比小说还喜感,对不。



9、“老子不干了!”——韦小宝 《鹿鼎记》


韦小宝夹在天地会和清廷中间,受夹板气,越来越憋屈。有一天,他突然想通了:老子不干了。


书上说,他“心中一出现 ‘老子不干了’这五个字,突然之间,感到说不出的轻松自在。”


男人一生,有两个时刻总是比较爽的,一个是“老子干死你”,一个是“老子不干了”。



10、“原来完璧什么的,都归了他赵家的”——韦小宝 《鹿鼎记》


小说里,有人向韦小宝解释一个成语“完璧归赵”。


韦小宝恍然大悟:“百家姓上,姓赵的排第一,难怪他们这么发达。”“原来完璧什么的,都归了他赵家的。”


不解释了,只能说金庸先生太厉害了,我们一起祝老人家健康吧……


 

郭靖提亲:一场最让人捉急的低情商演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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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,会有人热情地跑过来恭喜你:


“哎呀,天大的喜事,我已经和**说让他投资你了!”


“哎呀,告诉你一个好消息,我们打算扶持你!”


有这么一些人,喜欢用这样的方法扑上来替你高兴。他们用恭喜你的方式找你合作,认为自己眼中可宝贵的东西,对别人也必定一样意义重大。


每次碰到这样的情况,我都有点尴尬,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金庸小说里的一个人——杨过。


因为曾经就有一个人热情地对他说:告诉你一个好消息,我女儿要嫁給你了,不要太高兴哦!


这个人就是郭靖。


郭靖提亲,是金庸小说里一段很有趣的情节。


大致的故事就是:郭靖满腔热情,兴致勃勃地向杨过提亲,要把女儿郭芙嫁给他。


结果是杨过十动然拒,场面被搞得十分尴尬,俩人一度闹到撕破脸皮。


好心提亲,怎么会搞成这个结果呢?我们今天就翻翻原著,仔细分析一下这段故事,看看郭大侠的毛病出在哪里。


首先,就是提亲的场合不对。郭靖是在哪里提亲的呢?是所谓的“大胜关大会”,也就是在当时武林中的第一届全国英雄代表大会上。而郭靖的身份是大会主席团主席。


如此隆重的场合,郭大侠就这么当众站了起来,众目睽睽之下走过去,大大咧咧开口提亲了:


“在下单生一女,相貌与武功都还过得去……”


这第一下就错了。有一些私人要求,是不适合当众提的。否则大家都没有了转圜的余地。


这种做法至少有两点不好。


首先,这会让对方感到为难——当众向他人提出私人要求,而且又表现得极度热切而自信,会给对方带来无形的压力。如果人家不答应你,显得像是故意不给你面子。


我们经常见到这样的事,一些人喜欢在台上放言:“今天我有一个请求,在座各位都是见证,我邀请谁谁谁上台来啥啥啥……”


如果你不答应,他还不依不饶:“就算你不给我面子,也一定要給大家一个面子……”凭什么?就因为别人要顾及你的脸面,所以要委屈自己做不愿意的事?


这样不好,这是在用别人的教养来惩罚别人。


郭靖要提亲,何必非在英雄大会这种场合提?給对方留一些思考的时间、退步的余地不好么。能两个人商量解决的私事,何必在一百人的面前示众?


其次,这种做法非但不給人家留退路,也是不給自己留空间——万一就真的被当众拒绝了呢?岂不是很打脸。


郭靖确实生性质朴,也是一片好心,可他的鲁直做法,不但没給杨过退路,也没给自己退路,还没給黄蓉和郭芙退路。


他也不想想,万一杨过当众拒绝,甚至激发了牛性,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,你俩口子固然尴尬,对郭芙也不好吧,不说受伤害、留阴影,起码姑娘家会难过的吧。


除了场合和时机不当,郭靖还过于自信。


在开口提亲之后,他的表现是什么?很有趣,“笑嘻嘻的望着杨过与女儿”,认为好事一准能成。


他从来没有想过别人会不答应、不接受。书上说,“郭靖本想自己夫妇名满天下,女儿品貌武功又是第一流的人才,现下亲自出口许配,他(杨过)定然欢喜之极。”


郭靖满心想的是自己的三大利好:一者家族名望,二者女儿美貌,三者“亲自出口许配”,给足了杨过面子,杨过还不必定欢喜之极?


可是人家偏偏没有欢喜之极,人家痛苦之极。


你家族在武林中是地位尊贵,你闺女是很好看,你亲自开口提亲,我是很感激,但是我就是不喜欢啊。


这很发人深省:我们凭什么觉得自己看来很要紧的东西,就会是别人眼里的宝贝?凭什么觉得你认为无比重要的东西,对别人也意义重大呢?


江湖之大,蜜糖砒霜的故事太多了。比如“武林盟主”的名头,对绝大多数江湖人士都很重要,对小龙女就什么都不是;比如“全真教掌教”的位子,对赵志敬很重要,对周伯通就什么都不是;比如“丐帮帮主”的宝座,对郭芙很重要,对杨过就什么都不是。


提亲的本质,说到底是寻求合作,不是施予。就算是施予,也不要用恭喜人家的口吻。


金庸小说里,有的高人对这种事就处理得很好——即便是含金量十足的慷慨施予,都充分尊重对方,表现出很高的情商。


随便举两个例子:


比如王重阳想要传授一灯大师一门神功——先天功,这可是真正的好事,天上掉馅饼。可王重阳怎么向一灯大师开口的呢?


难道是:“老段你好福气啊,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事,你猜是什么?”


没有!他提出的是“互换”:请一灯教自己一阳指,自己再教一灯先天功,充分照顾了一灯大师的尊严。


再看另一个例子。《天龙八部》中,少林寺听说有敌人要进犯大理段氏,立刻派人去助拳。可是玄慈方丈是怎么对段家说的呢?


难道是说“恭喜你,你有福啦,我大少林出手帮你来啦!?”


人家玄慈大师说的原文是:“敝师弟玄悲禅师,率徒四人前来贵境……敬恳赐予照拂。”


什么意思呢?意思是:我这有几个人要来贵地,请你们照顾一下。


明明是派人相助,却说成是蹭饭恳请照顾。所以段家人看到后又敬又佩,“好生感激”,人家不傻的。


你看,就算是慷慨施予,也不要太恩主相、太报喜鸟,更何况你的东西人家压根可能瞧不上呢。


再看郭靖,随着提亲连续吃瘪,场面尴尬了,郭靖开始有点慌了,想起来找黄蓉了。


书上说他“大是诧异,望着妻子,盼她说个明白”。


这时候倒想起来求助黄蓉了,之前怎么不和黄蓉先商量商量时机和说辞再行动呢。


“黄蓉暗怪丈夫心直,不先探听明白”,黄蓉的看法是对的。这就是郭靖的第三个遗憾之处:也不先了解一下杨过的想法。


提亲毕竟是件大事,你已经和杨过隔了多年不见,和小龙女更是第一回打交道,商量大事之前,先搞搞清楚人家的心思,总是没错的。


我理解郭靖的心意,他是太想延续上辈的义气了,太想做一个杨过的好长辈了。


他这个人做事,经常剃头挑子一头热。在有些事情上,他这种“一头热”的劲儿让人感动,比如和杨康的关系。俩人只有一个“结义兄弟”的虚名,其实从小就没什么感情基础,杨康也从不把这当回事。


但郭靖偏偏“一头热”,一生都顾念珍惜这份兄弟关系,这一点我是感动敬佩的,自问自己是远远做不到的。


但在提亲这件事上,他也“一头热”,就有点粗鲁莽撞了。


试想一下,郭靖如果不当众贸然提亲,而是找个合适的机会,在私下的场合,先拉着杨过问问:“过儿,想过成家的事儿么?”这样的郭伯伯岂不是更贴心么。


給大家都留点转圜的空间,是好事。当拒绝仍然不可避免地发生时候,双方互相看着,都会更可爱一点。


 

金庸也不能回答的三个爱情问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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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
有一个哥伦比亚的老爷爷,名叫马尔克斯。他写过一本书,你们书架上都有的,叫做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,被称为是爱情的百科全书。


金庸小说每一部单独拿出来,都及不上《霍乱》里的爱情那样全面丰富。但老爷子全部十五本书加在一起,也足够可以称为爱情的百科全书了。


人类爱情几乎所有的种类和形态,萌动、暗恋、背叛、误解、虐恋、不伦……金庸基本上都说尽了。


但即便是这样,有一些最基本的爱情问题,金庸仍然回答不了,或者给出的答案有些矛盾。


第一个问题,是在许多地方反复被讨论过很多遍的:


喜欢上一个人,需不需要理由?


在旧的侠义小说里,大概是需要理由的。


你看《水浒传》里,李师师喜欢上了浪子燕青,就是有理由的,原因就是燕青“这表人物,能言快说,口舌利便”,此外还懂音乐,善于演奏民族乐器,“哥哥原来恁地吹得好箫!”


金庸里的侠客,喜欢人需要理由吗?似乎也是需要的。韦小宝喜欢阿珂,理由就很清楚:


“哪里来的这样的美女?”“丽春院中一百个小姑娘站在一起,也没她一根眉毛好看。”


可有时候,金庸笔下的侠客喜欢一个人又根本不需要理由。


比如黄药师。


他喜欢阿衡,因此受到了老顽童周伯通的嘲笑:你平时不是很酷的吗,居然也这样忘不了一个姑娘?


黄药师只好给出一个解释:“我这位夫人与众不同。”


究竟是怎么个“与众不同”呢?黄药师没有说,我看他也说不出来。是因为阿衡长相好、身材好吗?其实未必;是因为她智商超高、记忆力强,看一遍书就能死记硬背下来吗?好像也未必。


黄药师自己可能也搞不清楚喜欢冯衡的真正原因。


心动,有时候是没有理由的。


第二个问题是:


喜欢一个人,要讲究时机和缘分吗?


每一个身陷情感漩涡的人,都可能会问:我遇见TA是不是早了,我遇见TA是不是晚了,我们是不是在一起的时机不对,我们是不是命里注定没缘?


金庸笔下,就连情场上最霸蛮的赵敏也这么忧虑过:


“倘若我不是蒙古人,又不是什么郡主……那你或许会对我好些。”


但金庸又是矛盾的。他有时似乎又认为,时机和缘分有时没有那么重要,也不是后退的借口。


杨过遇见小龙女时,男的还没成年,以后变数尚多,似乎“早了”;段誉遇见王语嫣时,对方早已心有所属,似乎“晚了”。


张无忌遇见赵敏时,偏偏是革命形势最如火如荼的时候,两人身在不同阵营,敌国相见,中间还夹着个周芷若。谁稍微信一信命,爱情就走不下去了。他俩比谁都有理由感慨造化弄人。


可最后他们的结局不都也很好吗。


心动了,还需要行动。有爱的时候可以不用信命的。


第三个问题是:


喜欢了一个人,还能继续做自己吗?


金庸的答案似乎是“不能”。


《倚天屠龙记》里,殷离的母亲为了留住殷野王,不做妖女了,一心做美女,散去了武功,废掉了“千蛛万毒手”,一心护肤养颜,最后也没收获好结果,被殷野王抛弃。


男的也是一样。“美刀王”胡逸之爱上了陈圆圆,顿时像变了个人,事业、名声什么都不要了,江湖第一小鲜肉也不做了,宁愿跑到陈家做临时工。


可金庸有时候又告诉我们,面对心动,还有另外的选择的——不用委屈和拧巴自己。


袁紫衣是喜欢胡斐的,但她作为尼姑,非觉得信仰比爱情更重要,宁愿放弃胡斐也不肯还俗。你很烦她对不对?可有时候想想,某些方面也不能不佩服她。


令狐冲喜欢任大小姐,早已经炒作得天下皆知,成为武林第一大八卦。但他始终不愿为了爱情加入乌烟瘴气的魔教,不肯奴颜谄媚,去喊“圣教主千秋万载、一统江湖”的恶心口号,不肯改变自己的理想——做一个无拘无束、潇洒自由的人。


也许,金庸是在告诉我们另一种可能:心动了,也是可以不委屈和拧巴的。

 


 

灭绝师太的小卡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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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灭绝师太会发小卡片?你肯定不信,那不是某某快捷酒店才有的福利吗。


是的,我对此也觉得很难理解。灭绝师太那么正经,那么严肃,是江湖正能量的典型代表,女性地位和尊严的捍卫者,怎么会做招嫖拉皮条的事情呢。


何况老师太一生,最痛恨的就是淫呀。她门派里的戒律,第三戒就赫然写着“戒淫邪放荡”。


她为什么恨魔教?原因之一就是魔教“淫”;为什么恨张无忌?原因之一也是认为张无忌“淫”。她骂张无忌,一开口就是:“魔教的淫徒!”


在她们这些正派人士的眼里,魔教的最大罪愆就是淫,败坏江湖风气。比如她们普遍认为,魔教有一种采花的邪术,专门害人:


“魔教的邪术,善于迷惑女子,许多青年女子便都堕入了他的彀中。”“魔教中的淫邪之徒确有这项采花的法门,男女都会。”


言下之意,仿佛张无忌、杨逍等人都揣着一包小卡片,走到哪里就发到哪里。


可是我读书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,张无忌并没有做过什么招嫖拉皮条的事,一生唯一一次进妓院也是误闯,手腕上被姑娘捏了一把,就很不争气地满脸通红跑出来。


反而是最痛恨淫贼的灭绝师太,倒是搞色诱的行家。她最推崇的斗争手段,就是派女弟子去勾引对手,给对手发小卡片。


比如师太要对付“魔教的淫徒”杨逍,想了一个什么招数呢?


她找来女弟子纪晓芙:“我差你去做一件事……”


这个任务,开出的价码可不低:“大功告成之后,你回来峨嵋,我便将衣钵和倚天剑都传了于你,立你为本派掌门的继承人。


到底是什么事值得开出这样大的价码?说白了,就是让徒弟打着女朋友的旗号接近杨逍,和他虚与委蛇,趁机刺杀。瞧,这就是师太想出来的好主意。


这张小卡片,最终没有成功地塞出去,因为纪晓芙不干。结果是师太老羞成怒,把纪姑娘当场从走廊上拖走,打死了。


如果只此一例,还可以说是偶然,但灭绝师太不改老鸨本性,每到关键时刻就想使这一招。多年之后,她又故技重施,要派另外一个女弟子,去勾引魔教的魔头张无忌。


这次小卡片上印着的姑娘,是周芷若。


“我要你以美色相诱,而取得宝刀宝剑。”“那姓张的淫徒对你心存歹意……你可和他虚与委蛇,乘机夺去倚天剑。”


书上说,周芷若当时“心乱如麻”,当然乱啊,头像要被印上小卡片了你乱不乱?眼看着师父那正直庄严的脸上写着一个大写的污,求周芷若心里的阴影面积?


你瞧,这就是师太可爱的地方:


她总说人家“淫”,自己却最钟爱拉皮条塞小卡片的手段;她批评魔教玷污别人清白、善搞情色手段,其实自己对色诱这一套最信奉、最熟稔。


更有趣的是,师太自己也知道色诱不光彩,“原非侠义之人份所当为”,但她有理由——“成大事者不顾小节。”她派周芷若去,“为天下苍生求你”,送女徒弟入虎口。


可问题是,师太本人愿不愿为了“天下苍生”接受这种牺牲呢,愿不愿当色诱的祭品呢?那是万万不能的。一句话:女徒弟可以去为了“天下苍生”而污,师太自己却必须是高洁的,一尘不染的。


别说色诱了,后来魔教的范遥开了个玩笑,说灭绝师太是自己的老情人,师太就什么“天下苍生”都不顾了,为了这一个黄段子和人拼命,最后白白葬送了有用之身。


很想问问师太:你怎么就不和范遥“虚与委蛇”呀,怎么就不趁机麻痹敌人,接近范遥,伺机杀之啊。范遥虽然不是魔教教主,可也是魔教的高管,杀了他不是也大大有利于天下苍生么?


可师太绝能不答应。这种污的事,女弟子可以干,自己却要做不粘锅。


说到灭绝师太搞色诱这件事,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:《三国演义》里的吴国太。


吴国太是东吴孙权的老娘。她和灭绝师太一样,都是各自所属的著作里最惹不起的老太太,地位崇高,一言九鼎,越老越泼辣。


很相似的是,吴国太也遇到了一起色诱事件:孙权用嫁妹妹当诱饵,想吊刘备上钩,好夺取荆州。


知道这件事之后,吴国太是什么反应?是把孙权一顿臭骂,劈劈啪啪打脸:


“汝做六郡八十一州大都督,直恁无条计策去取荆州,却将我女儿为名,使美人计!”


“杀了刘备,我女便是望门寡,明日再怎的说亲?须误了我女儿一世!”


看看人家吴国太对闺女是什么态度,再对比一下灭绝师太,谁才是真疼女娃子,谁又是把姑娘当工具?谁是护短的老母鸡,谁又是塞小卡片的老鸨?真是一目了然。


只可惜,纪晓芙的老爸——金鞭纪老英雄太老实了,他也应该像吴国太一样冲到灭绝师太家去,劈劈啪啪打脸:


“汝做峨嵋派大掌门,直恁无条计策去取魔教,却将我女儿为名,使美人计吗!”


 

爱情在金庸眼里究竟是什么东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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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金庸本人的情路,实在不算太顺利,但他在写爱情上却是第一流的。有人说他写女人比男人好、写爱情比友情好,前一句我觉得还可以商榷,后一句我举双手赞同。


看看《倚天屠龙记》就知道了,金庸自己说:这本书的重点不是爱情,而是男人间的亲情和友情。然并卵的是,他实在太会写爱情了,想不喧宾夺主都难。和“亲情”“友情”相比,书中的爱情明显深刻得多、抢眼得多。


在赵敏、纪晓芙、殷素素、戴绮丝等精彩纷呈的爱情表演面前,“亲情”和“友情”显得如此单薄寡淡。你看书上写谢逊的所谓丧子之痛,我们少有地感到金庸居然词拙技穷了,只用一句“谢逊仰天长啸,泪珠滚滚而下”含混应付过去,完全是现在多数网络小说的水平。


当然,大师毕竟是大师,金庸在“谢逊丧子”的环节上马失前蹄,很快在同一本书的另一个悲剧——“杜百当丧子”上找补了回来。这个小故事只有对原著相当熟悉的读者才会知道,淡淡几笔勾勒,却写得让人痛彻心肺,我们这里不赘述了,以后有机会再剖析。


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,爱情——这项金庸本来特别拿手、特别出彩的绝技,最后忽然被他放弃了,就好像令狐冲放弃了剑,胡一刀放弃了刀。


他不再表现爱情、歌颂爱情了,甚至转而嘲弄爱情、解构爱情。


一个作家,放弃了自己最擅长的母题,这是怎么回事呢?


一开始,金庸也许并不打算当一个写爱情的圣手。


刚写武侠小说时,他的爱情观还逃不出上一个时代侠义小说的藩篱,无非是“儿女情长、英雄气短”八个字。


在这个套路里,英雄人物是必须要胸怀家国天下的,是要书剑江山的。平日搞一点卿卿我我的事情,是点缀、是增色,但绝不可以把爱情当作人生的头等大事来经营。


开篇的两部书《书剑恩仇录》《碧血剑》,里面的爱情也算热热闹闹、五光十色,但和小说的主线没什么关系,就像是菜肴里的味精,多一撮也是吃,少一撮也是吃。


这些小说里的英雄主人公不管多么儿女情长,一旦遇到大事,爱情统统让路。陈家洛甚至连女朋友也可以送人——他一心想说服乾隆皇帝废满兴汉,乾隆提出条件:我喜欢你女朋友,陈家洛一咬牙一跺脚就答应了。


金庸赞成陈家洛这种搞法么?大概也不赞成。但金庸看不到出路,除了让陈家洛把女朋友交出去,他不知道该怎么写,那时候的他在“江山美人”的老套子里还转不出来。


这就是金庸第一阶段对爱情的认识:英雄身负伟大光荣的使命而来,一路上谈谈情、说说爱,但都不过是人生点缀,就像窗台上的盆景。他们可以“盈盈红烛三生约”,但转头马上要“霍霍青霜万里行”,唯恐让爱情影响了政治正确。


到了第三部书《射雕英雄传》,金庸变了。


虽然“铁血丹心”的路子依旧,但不同的是,金庸决定腾出一只手,深入发掘爱情这个伟大的文学母题。


《射雕》是一部真正的爱情传奇。郭靖和黄蓉的爱情故事,是小说的主线,也是整部书最精彩、最闪光的东西。


为什么我们能深深记住《射雕》?不光是东邪西毒、南帝北丐的宏大江湖设定,尽管那确实让男孩们兴奋。真正打动我们的,正是郭靖和黄蓉的爱情。


对比金庸之前的小说,你拿掉袁承志和温青青、袁承志和阿九的爱情故事,《碧血剑》还是《碧血剑》;但你试着拿掉郭靖和黄蓉的爱情故事试试?《射雕》会完全被抽掉筋骨,根本不成其为一本书。


自此以后,金庸开始脱胎换骨,进行着更大胆狂放的尝试:


我能不能写一种英雄,把爱情当作人生的最高追求?


我能不能抛开过去的政治正确,让侠义小说围绕爱情展开,把之前的书剑江山、民族大义、家国恩仇都变成为点缀?


你看《神雕侠侣》,爱情在这本书里已经不止是点缀,也不止是主线,而是一种信仰、是一种宗教、是人生的终极追求。标志性的宣言就是那一句:“问世间,情为何物,直教人生死相许”。


《神雕侠侣》有很多毛病和缺陷,但是这个尝试是了不起的。爱情在金庸小说里的浓度也由此达到了峰值。



接下来,金庸尝试写了各种各样的情痴主人公。在爱情这门宗教里,信徒的队伍不断发展壮大。


等到段誉同学出现,中国武侠小说史上出现了在爱情面前姿态最低的主人公。别人在爱情的圣殿下最多是拜倒,段誉则是干脆仆倒。人家让他“叩首千遍,供我驱策”,他甘之如饴,咚咚磕头。


在心仪的女神面前,他可以不要尊严、不要面子,别人打了他爹,姑娘拍手叫好:“好一招夜叉探海”,换了郭靖是不能忍的,段誉也不大有所谓。


从《射雕》到《天龙》,在这一阶段的金庸小说里,爱情是美好的,是不能亵渎和嘲笑的,是可以当成人生目标的。爱情的成功往往就是人生的成功,英雄美女们可以放弃一切去追求爱情,我们觉得顺理成章,金庸也写得顺理成章。


金庸还逐渐完成了自己的爱情百科全书。单恋、虐恋、畸恋、忠贞、背叛、不伦……人间爱情的各种范式、各种滋味,他几乎都写了一个遍。


当我们还沉浸在他“无人不冤、有情皆孽”的世界里,不能自拔的时候,金庸却玩了一出“曲终人不见”,退出了爱情的阵地。他悄然开始了另一次转变。


或许是他觉得,爱情这东西在自己的小说里横冲直闯得太久了。他决定管束一下它,不让它横行无忌,好腾出空间来给一些别的东西,为小说赋予一些新的意义。


在倒数第二部书《笑傲江湖》里,爱情遇到了一个难以战胜的敌人——自由。


要爱情,就必须加入魔教;要自由,就必须牺牲爱情。面对这道选择题,令狐冲选择了后者。


“她(任盈盈)如真要我加盟日月神教,我原非顺她之意不可……可是要我学这些人的样(奴颜谄媚,丧失自由),岂不是枉自为人?”


爱情在金庸小说里的浓度降低,不仅仅体现在侠客的人生选择上,也体现在小说的主题和主线上。《笑傲江湖》里的爱情故事,诚然很重要、很精彩,但小说的主题却不是爱情,而是自由;小说的主线不是令狐冲争爱情,而是争自由。


这样的转变,金庸还嫌不过瘾,到了最后一部书《鹿鼎记》,他干脆来了一个大反转:爱情被请出了局。


韦小宝有七个老婆,谁对韦小宝算是爱情?似乎一个都不靠谱。双儿貌似像一点,但她对韦小宝主要是忠诚,还谈不上爱情;小郡主和曾柔大概像一点,可也难说得很。


韦小宝在乎姑娘爱他吗?也不在乎。他从不重视心灵上的占有,只要把人家娶到了就开心满足了。他的心上人翻脸要谋害他,他也不难过,只是怒骂几句:“辣块妈妈,小娘皮要谋杀亲夫”。


在《鹿鼎记》里,爱情可有可无、稀薄得很,非要抠出来上秤,占比可能不到全书的5%。


甚至于在这本书里,爱情还变成了被解构、被嘲笑的东西。在《鹿鼎记》的江湖上,不信爱情的人是轻盈的、如鱼得水的,追求爱情的人是沉重的、步履维艰的。谁要是一门心思追求爱情,谁就铁定吃瘪。


全书中爱得最痴的一个人,叫做“美刀王”胡逸之,因为爱上了陈圆圆,甘愿跑到人家里去做低等下人9527,一做就是多年。读者觉得他很痴,可金庸却把他解构了,安排一帮英雄好汉来笑话他。

没有了痴,只剩下痴汉;没有了情,只剩下癔症。这是“情圣”金庸最后留给我们的世界。


对于很多憧憬完美爱情的人来说,《鹿鼎记》会让他们失望,但也许它更像我们的真实世界。比如阿珂一开始喜欢郑克爽,后来无奈跟了韦小宝,最后也觉得自己的选择挺不错。这不叫势利,它就是生活。


金庸最后所写的,正是生活的本来面目——爱情往往不是孤立抽象存在的,它经常伴随着许多比较、权衡、来回的拉锯、琐碎的细节;爱情在生活中的占比也不可能太高的,不会像《神雕》那样超过80%,没那么多你跳我也跳的生死绝恋,每天更多发生的都是韦小宝和阿珂的故事。


总之,金庸创造了一个爱情的宗教,又亲手破灭了它。他的十五部作品连在一起,划出了一个圆拱形的“爱情浓度抛物线”,中间极盛,两头很低,始于点缀,终于虚无。


一个作家,树立丰碑不易,亲手推倒自己树的丰碑更难。从杨过的“情为何物,生死相许”,到韦小宝的“辣块妈妈,谋杀亲夫”,爱情变得平淡了,作家更加伟大了。平淡难写,所以我们更敬佩金庸;真爱难寻,所以我们也更向往爱情。


 

她才是古墓派最让人怜惜的女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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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今天来讲一个大家可能都不太熟悉的人物。


金庸小说里写了一个古墓派,这个门派好像被诅咒了一样,里面都是薄命的红颜。这些姑娘里谁最让人怜惜呢?恐怕读者莫衷一是,有好几个答案。


比如祖师婆婆林朝英——她辣么喜欢一个人,住得明明隔不到一里路,却就是一辈子泡不到人家,只能躲在家里偷偷试婚纱,难道这还不够惨吗?


也可能有人说是李莫愁。本来据说是个好姑娘,因为单相思导致性格变态,成了一个人见人怕的女魔头,最后葬身火场,不是也很惨吗?


还有人可能会说孙婆婆,好吧你脑洞够大,孙婆婆也确实挺可怜。


但我觉得,最让人怜惜的还不是这几位,而是古墓派的另一个人物,几乎没有多少读者会注意的。


她就是小龙女的师父。


这个姑娘是什么情况?身世来历是什么?抱歉我也不知道。


从金庸的书页里,我们只能读出关于她的一点点零星的信息。她是林朝英的丫鬟,从十几岁或者更早的时候就跟着林朝英了。


能够证明她存在过的,是古墓墙壁上的一幅画。


“壁画中是两个姑娘。一个二十五六岁,正在对镜梳装。另一个是十四五岁的丫鬟,手捧面盆,在旁侍候。”


年纪大的姑娘,就是小姐林朝英;年纪小的那个丫鬟,就是小龙女的师父。


她是什么长相呢?后来杨过来到了古墓,曾看到过这幅壁画,懵懂地給她磕了几个头。金庸借杨过的眼睛,給了我们淡淡的八个字:“憨态可掬,满脸稚气”。


那个年代没有照片,这幅憨态可掬的肖像画,就是她唯一留在人世的形象。


几乎可以肯定,她没有爱情。她侍奉的主人林朝英有过爱情,她的两个女徒弟李莫愁和小龙女也有过爱情,都爱得铭心刻骨、轰轰烈烈,就她没有爱情。


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能知道自己爱谁的人是幸福的,而这个姑娘不知道。


古墓派有一个变态规矩——女子一生不能出墓下山,除非有男子愿意为你而死。她的两个女徒弟都不傻,大徒弟违规非法下山了,小徒弟满足了条件合法下山了。


她自己却一辈子没有出去,也根本不可能有男子愿意为她而死。她甚至都不知道“男子”是怎么一回事。


你觉得她可怜还是李莫愁可怜?我觉得她可怜。与轰轰烈烈地爱过相比,如灰烬般寂静死去更可怜。何况李莫愁的结局,很大程度是自己作的。


也可以肯定,进入古墓之后,她再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。


外面天阔阔雪漫漫,沙滚滚水皱皱,世界上的万千景象她统统再没有见过。她有想象过吗?有向往过吗?不知道。平时一张玉床,临终一具玉棺,一生就这样没了。


她有事业声名吗?也没有。


和她相比,林朝英名声虽然也不著,没有“东邪西毒、南帝北丐”响亮,但毕竟留有余威,知道的人都真心钦佩。


王重阳就不必说了,“对林朝英的聪明才智更是佩服,甘拜下风”。丘处机等小辈对她也认账:“论到武功,此人只有在四大宗师之上”。


大侠郭靖也无比仰慕,“想到前辈的侠骨风范,不禁悠然神往”。黄蓉说起林朝英,也称她“学问渊博,内功外功俱臻化境”。


在小说结尾,华山顶上,金庸还写了神秘莫测的一笔:华山上的玉女像居然和林朝英很像,连她的坐骑都被塑成了石马供奉。书中也没有解释原因。


这是金庸笔下的几大谜团之一,但不管怎样,起码说明林朝英有世人怀念。


林朝英的两个徒孙,也在江湖上各有成就。李莫愁这个煞星威震一时,闯下了“赤练仙子”的名号;小龙女的剑术轻功也驰名江湖,还误打误撞夺过武林盟主。


可是她俩的师父呢,武功造诣一定不弱,“点穴手法高明之极”“当世能伤她的人寥寥无几”,却一生默默无闻。


其实她别说没有声名了,连姓名都没有。


在《神雕侠侣》里,有一句特别让人唏嘘的话——黄蓉曾经好奇地问小龙女:请问你的尊师高姓大名?


小龙女摇头道:我不知道,师父就是师父,哪里有什么名字。


小龙女说得越无辜,越淡然,我就越觉得莫名伤感。


连她的死,也是那么稀里糊涂,那么不值得。


我们只能大概知道,她是为了救不肖的徒弟李莫愁,被欧阳锋上门打死的。


如果欧阳锋是为了盗宝、盗经、贪财、贪色下毒手,那倒也罢了,可欧阳锋那时候已经是个疯子了,连作案动机都没有。


堂堂一代高手,被一个疯子糊里糊涂打死,是不是很不值?


如果她是一个凶恶的女人,那么也可以说罢了。但从小说里的片言只语来看,她是一个宽厚、善良的人。


小龙女回忆师父,“我师父最是慈祥不过”“如果知道我嫁了你,一定会为我欢喜。”


她为人宽仁,至死不肯说出仇人的姓名,不想弟子冤冤相报。临死前别人问她:是不是欧阳锋,是不是欧阳锋?“师父总是摇头,微笑了一下,便此断气了”。


古墓的名字叫“活死人墓”,但整整四代弟子里,只有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活死人,一生封闭在古墓里,无怨、无憎、无悲、无喜、无爱、无恨,没放断龙石,胜似断龙石,悄然而来,寂静而去。


真的忍不住想问:画像上,那个稚气的丫鬟,你有过什么梦想,憧憬过怎样的人生,甚至该怎么称呼你?我们都再也不知道了。


小时候读过一篇美国小说,叫做《珍妮的肖像》,里面有一首歌,这忽然浮了上来:


“我从哪儿来,

 没有人知道;

 我去的那儿,

 所有的都要。

 海风飘,

 海水高,

 哪有人知道。”


在我肤浅庸俗的观念中,往往总会想,那个,与其古墓里练一辈子玉女心经,不如打破墓门,去搞一场比武招亲好不好。



 

找不到大恶人的时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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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前不久,一个年轻人因病去世了,引发很多关注。


死亡,是这个世界上最常见的事情之一,但是有一些离世的方式会让我们很难接受。


他去世的过程大致如此:得了一种罕见病,到处求医无方,最后百度到一家医院,花了很多钱,仍然没有挽回生命。有调查称,这类医院存在诸多问题,劣迹斑斑。


几乎人人都在追问:这是谁的错?包括我在内,人们都想揪出一个大恶人,为整个事负责。


我的主业是读金庸。在武侠小说的世界里,惨剧的背后往往都会有一个大恶人。只要你顺藤摸瓜、追根溯源,就会发现一切都是他的阴谋。他是终极的恶的代表,是江湖风波的源头。


比如《倚天屠龙记》里的“大恶人”是成昆,《天龙八部》里的“大恶人”是慕容博,一切的仇杀都源于他们的阴谋。


在武侠小说里,大侠们的使命就是寻找大恶人。杀了他,恶就结束了,仇就洗雪了,逝者就瞑目了,公平正义的阳光就重又洒满大地。


可是,如果书上的大侠来到今天,拿着刀要为魏泽西报仇,他会发现一个魔幻的事实:


恶明明就在眼前,可他却偏找不到大恶人。


和我们一样,他会先找到百度,圆睁虎目,擎着刀扑向上地科技园。


首先百度够“大”,不然为什么是BAT;它还搞了那个糟糕的竞价排名,一种猥琐的赚钱方式;它特别像是那个大恶人。


正如我们一开始对它口诛笔伐,无数炮火轰向了它,许多文章指向了它,恨不得劈它的雷早点上路。


可是骂着骂着,我们大家又感觉有点不对,不是吗?一个年轻人患一种病不治死了,主犯是一家互联网公司,这个逻辑是不是有点不对头。


集中炮轰了几天百度后,越来越多的人犹豫了,一些文章开始反思:


干掉百度,首恶就伏法了吗?在百度的背后,是不是还有更大的恶人?如果所有人都只注意百度,会不会让真正的大恶人跑了?


紧接着,有人站出来提醒:快看,莆田系正在全身而退!它才是害死魏泽西的真正的成昆!


随着目光投向莆田系,更多的劣迹被发现了,似乎一个大恶人正露出庐山真面目。它被揭发为行业毒瘤、违规经营、威胁记者,而且多年前就曾被曝光……


这一次,我们似乎发现了罪魁祸首了。为魏泽西报仇的大侠应该即刻改道南下,直奔湖建了。


可是且慢。什么叫大恶人?应该是一切小恶人背后的恶人,是恶的源头,如成昆,如慕容博,如左冷禅。


莆田系是吗,莆田系配吗,为什么我们总觉得它的背后还有恶人?莆田系是有人管的呀,你见过大恶人还有人管?慕容博有人管吗?莆田系据说还要给人行贿的,你见过大恶人老要行贿吗,左冷禅用行贿拍马屁吗?


再回头看百度,也是越看越不像大恶人啊,它再大也是有人管的啊,它原来也是有竞争对手的啊,怎么忽然没有了啊。


还有病逝大学生就诊的引发很大争议的医院,据说在央视也露了脸来着,这个信用背书比百度更厉害,那央视是不是大恶人?我们的大侠是不是又要改道北上,直奔大裤衩?


大侠真的很不容易,真的很崩溃。


他会发现,这里和书上的江湖不同——成昆的背后没有人了,左冷禅的背后没有人了,慕容博的背后没有人了。可在今天一些事上,每揪出一个人,总觉得它的背后还站着人。小钻风背后还有总钻风,总钻风背后还有狮子,狮子背后有白象,白象背后有大鹏,如来又是大鹏的亲外甥。


更可能让大侠崩溃的是,不但人人都不像是大恶人,而且人人都没有直接作恶。每一个他揪出来的人,都可以摊开双手,作TVB状:


“发生这种事,大家都不想的……”


“可是你看,我没有害人啊,我只是做了自己业务环节内的一些事而已,至于其它的那些环节,我不能了解呀,我不能干预呀,不是我的能力范围啊。”


比如:“我只是给医院做了节目而已,我们不治病啊,没说他家不让做啊……”“我只是提供了医院的链接而已,可医院是正规的呀……”“我只是承包医院收病人而已,不能办你们早讲啊,当时不要点头啊……”


这个时代,一些事情,你揪不出“大恶人”,只有一场心照不宣的共谋,就像东方快车上的谋杀案,每一个人都有份,每一个人又都无辜,谁都参与了,但谁都不是大恶人。


人类的害人方式,一直在进化。今天进化出的两大新种类,一种叫“互害”,你用你的地沟油害我,我用我的奶粉害回你,大家一起吃瘪。另一种就是所谓的“群害”,大家各自埋头完成作恶链条的一环,最后拼成一件坏事,拆开来都不叫作恶,每个人都可以埋头装无辜。


就好比我造了云,你提供雷电,他降了雨,最后洪水滔天,一问起来,谁都没有作恶。


当大侠悲怆地喝问:“到底谁是成昆,给我站出来”的时候,人们各自摆手,有的说“你看我明显不是成昆”,有的说“我只是被成昆利用的”,有的说:“大侠息怒,我对此十分重视,正在严查成昆!”


你说我们的大侠该杀谁?


此时此刻,我只能想到赵本山老师的一句小品台词:


“我告诉你,就这个问题,你杀谁都不好使。”



 

大侠们都很有钱?这是一个误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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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今天聊一聊武侠小说里的“钱”的事情。


在我们的印象里,武侠小说的主人公都很有钱,银子花不完,而且这些少年巨富们的财产都来源不明。


平时也没见到他们融过什么资,经营过什么产业,但似乎现金流特别充足,各种高消费。饭馆酒店里,动不动就五十两、一百两地往外掏,而且爱当冤大头,五十两银子一条鱼、一百两银子一坛酒是常有的事。


造成这种印象的一个最典型例子是郭靖,他请黄蓉吃一顿饭,19两7钱4分银子,花了几万块人民币。末了还送一匹汗血宝马,相当于一部高级跑车。


但侠客们真的都这么壕,这么有钱吗?其实这是一个误会。


至少在金庸小说里,没有几个侠客能像郭靖那么壕。他们比我们想象的拮据得多。特别是在初出江湖,成名之前,都有过缺钱、窘迫、饭都吃不起的时候,比现实生活中的普通人还穷。


比如段誉,你能想象段誉会缺钱花吗,整个大理国都是他家的。在大理的段家,就相当于在大宋的赵家啊。但金庸偏要折磨他一下。


大家都记得郭靖吃饭的场景,豪气、阔气,两张桌子拼起来吃,轰动了整条街。可段誉吃饭,完全是另一种画面。


他吃饭的地方,是在云南澜沧江边二十多里的一个小市镇上,已经饿得昏天黑地,可兜里一毛钱都没有。


为什么没有钱了呢?是因为段誉当时第一次闯江湖,和人打了几架,怀里的银子丢失了。说到底是江湖经验不足,做侠客,运动量大,突发情况多,要很注意随身现金的保全。你看乔峰就不一样了,打了几百架,相信身上的银子仍然好好的。


段誉不但没钱,而且蓬头垢面,“全身衣衫破烂不堪”,赊账什么都是休想。于是他只有典当:想起帽子上所镶的一块碧玉是贵重之物,便扯了下来,拿到镇上唯一的一家米店去求售。


金庸写得很细致,小市镇上不可能有典当行,如果是贵重奢侈品、珠宝想要出手,只能找米店试试。在这种小地方,能开米店的一般是实力最强的、最阔的,不信参照《闪闪的红星》。


哪想到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,有眼不识荆山玉,“只肯出二两银子相购”。这可比典当行还黑了,四百块人民币买你一块好玉,你爱卖不卖。


吃亏卖了玉回来,段誉又遇到了商品短缺:想换套衣服,镇上没有;想吃饭,店家说又不逢集,没鱼没肉,只能给青菜豆腐下饭。


这一段故事里,段誉的表现是豁达的、高贵的。书上说他“气概轩昂”,米店用地板价买玉,他“也不理会”,取了银子便走;饭店里只有青菜豆腐,他说“甚好,甚好”,端起饭碗便吃。


可他越是“气概轩昂”,越让人感叹:小伙子初出江湖,明明身怀绝技——他身上可是揣着神仙姐姐的“北冥神功”和“凌波微步”啊,带着无价之宝,却因为短了几两有价之银,在小镇上处处吃瘪。


段誉的缺钱,还不算太苦,至少解决温饱没有问题。另一些侠客还要更困难,都挣扎在温饱线以下了,比如《笑傲江湖》里的林平之。


他初闯江湖,所融到的天使轮,是四支玉米。


林平之本来家里豪阔,开保险公司的,可惜钱袋子遇上了刀把子,被人家青城派的武力一举摧毁了。


少年林平之被迫踏上陌生的江湖。他胸怀大志,要寻觅名师,练好武功,为父母报仇,重振家声,可是却遭遇了最现实的困境:吃不起饭。


作为一个家教良好的人,他坚持着自己的道德准则——“宁做乞儿,不作盗贼”,路边有人家的龙眼树也不去摘,而选择到村里去讨饭。可惜乞食经验不足,没在地铁里磨练过,“嗫嗫嚅嚅”,“只说得三句话,已胀红了脸”。


人生中第一次乞讨,换来的是农妇的一顿打,“一扫帚拍在他头上,再在他身上吐了口唾涎”。林平之挣扎着爬起,“脸上手上都是牛粪”。


幸运的是,打完之后,农妇出了气,心情变好了,丢给他四支玉米。典型的嗟来之食,吃还是不吃?林平之选择了吃。


书上说,林平之是一路乞食。这一段路,是从福建福州到湖南衡阳,大部分时间里都缺钱,“一路上低声下气,受人欺辱”,直到途中找到自家保险公司的分公司,才搞到一点钱,吃得上饭了。


他的品性,比这一路上遇到的多数人都高贵,他的志向也比一路上遇到的多数人都远大。但他却无法摆脱财务危机。在金庸小说里做侠客是不容易的,作者不会让你轻易过银子这一关。


金庸小说里,还有一位更缺钱的,是另一部书的主人公——《连城诀》的狄云。他是一如既往地拖“全面小康”的后腿。


狄云是一个农家孩子,不像段誉、林平之,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。段誉缺钱,找到老爸就好了;林平之缺钱,找到组织就好了,但狄云找谁都不行。


他人生第一次跟着师父到城里走江湖,去阔气的师伯家赴宴。为了打扮体面一点,师父卖掉了大黄(家里仅有的一头牛),缝了三套新衣。


没想到一进城,新衣服就毁了。他们遇上了事,师父被迫出手动武,身上的新衣服打坏弄脏了。


狄云心疼衣服,非要对方赔钱。“我师父这件新袍子,花了三两银子缝的,今儿第一次上身”“你赔钱来!”


三两银子,简单折算下,可以视为人民币六百块钱,这对狄云是一个很大的数字。所以不管旁人怎么劝解,他都一根筋,认了死理,坚持要讨回这几百块钱。


就是这一次讨钱,引发了蝴蝶效应,给狄云带来了很多磨难。讨钱过程中,他得罪了师伯,也得罪了师伯的徒弟们,后来被这一伙人陷害、入狱。之后种种坎坷,多多少少都和这一次几百块人民币的讨钱风波有关。


所以说,金庸小说里的侠客,真的不像我们想象中的是一群阔少。


他们更像现实中的人,初出茅庐,会为梦想激动,但也会为钱烦恼。


有的时候,理想在前方,胸中也有本事,但就是被浅浅的篱笆拦住,甚至就仅仅是几两银子,让我们逡巡难进。


于是问题就来了:放眼江湖,有没有人解囊相助?


 

如果梦缺损了,给个真相做补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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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
今天我们都在关注雷某死亡的事件。可以看见,不管人们从什么角度进行围观,都在共同期待着一样东西,叫做真相。


“真相”是什么,该怎么定义,为什么人们都翘首以盼?


我可以试着给一个定义:真相是对缺损的完美的补偿。如果“完美”破碎了,那么人们会期待至少有一个真相。


这个事件中,我们就见证了一些“完美”的破碎。


例如这个家庭。在最初的一些帖子的叙述中,它被描述成一种“完美”:父亲年轻优秀,事业蒸蒸日上,孩子刚刚降生,亲友赶来探视,一片美好和希望。


可是后来,随着零碎信息的不断拼合,这一份“完美”有可能会变得略带不完美了。父亲极有可能有一些自己的隐秘,注意我说的是“有可能”。在某个沉闷的夜里,他有可能会去寻觅一些特殊服务,然后或许带着懊悔、或许不带,匆匆擦去痕迹。


这个有所缺损的完美,我们就叫它真相。


它甚至可能不只是一个家庭的真相,而是生活本身的真相。这里有美好的、其乐融融的东西,有如城市光鲜的主干道;也有粉红色的门、廉价的特殊服务,如同各种不便见光的暗角。


这个事件中的第一份完美,有些令人不忍地缺损了。


我相信,多数良善的人无意、也不忍窥探这个不幸家庭的隐私,但是人们仍然主动或被动地获得了一个“真相”。所以我说,真相是对缺损的完美的补偿。


随即,第二个“完美”来了,这是执法一方所描述的完美。


在公布的信息中,发声者郑重表现了这份完美——“立即跟进”“亮明身份”“依法给其戴上手铐”“依法提取、检验现场”……如果它客观属实,那么确然没有瑕疵。


而在这一份完美面前,人们表现出不同的态度。许多人尚不敢立即确信无疑地接受,而是觉得仍有不少疑惑未得到回应。他们担心这份“完美”有可能是缺损的,可能只是表相,所以宁愿再等待真相。


人心柔弱,而真相可能冰冷。所以许多人宁要假的完美,不要真的真相,因此常有人说:“如果你做了什么坏事,不要让我知道。”


但人心又是不愿被蒙骗的,所以也常有人坚持索要真相,比如“要是我真得了那个病,不要瞒我”,又比如“不管实际情况是什么样,我就是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”。


完美和真相的距离,可能很近——拿武侠小说打比方,你看武当派,对外展示的是“行侠仗义”,这是一种完美。而真相呢?是毕竟也有个别不肖弟子去偷窥峨眉女侠的寝室。这是真相,是一种缺损,但毕竟在武当派,它距完美相差不远。


有时,这个距离也可能很远,比如日月神教,名义上教主“文成武德,泽被苍生”,这是一种完美,而真相呢?是人不人鬼不鬼地躲在闺房里绣花,放任男朋友在外面乌烟瘴气干坏事。“完美”和“真相”之间的距离,恍如从珠峰顶到马里亚纳海沟。


再看这个事件,我们还有着第三份完美,曾被不断描绘过、期待过的完美:


那就是当类似的不幸事件发生时,围观者理性,发言者客观,信息及时发布,有关部门依法介入,最后还原事实,下一次不再发生。


可是目前这一份完美仍然是有所缺损的,我们暂时看到的真相,如同一位朋友所述,言者当法官,群众当侦探,法律在哪里,我们暂时还不确定。


事实上,“法律”这个东西,本身就是一种缺损的完美。


比如对于嫖娼,该是什么性质?该被怎么处置?在朋友圈里,在微信群里,大家的看法天差地别。我看见有一些人愤怒地说:孩子没满月,就去嫖娼,直接把他弄**也不为过。对他们、她们来说,这样的男性受到最严厉的惩处才完美。


另一些人又一脸无辜、轻描淡写:嫖娼怎么了,老司机怎么了,多大个事,根本就不算什么错嘛。对他们来说,老司机随便当,还要得到理解、认同、甚至补贴才完美。


而如果再换一个环境,比如在1024里,一个老司机把自己的图文发上来,那将不是罪人、不是需要理解的凡人,而是好汉,是大家要跪谢的对象。在那里的人看来,人人都发大图才完美。


每个人心目中的完美都不一样,而且相差悬殊,怎么办?嫖娼究竟是什么行为?


所以才有了法律这个东西,它给嫖娼定了一个性:嫖娼属于违法行为,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,可以并处五千元以下罚款;情节较轻的,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。


它未必符合每个人的“完美”。它未能如愿让一些人可以打死嫖娼的渣男,也未能如愿让一些人纵情当老司机。法律对于人们来说,就是一个缺损了的完美,是一个不得不接受的真相。但是我们需要这个真相。


所以,回到这个事件中,有人宣称完美,我们也非常希望那是真的。但万一它缺损了,请至少给一个真相作补偿。



 

水军都督之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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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
蔡瑁、张允到帐下。


操曰:“我欲使汝二人进兵。”瑁曰:“军尚未曾练熟,不可轻进。”操怒曰:“军若练熟,吾首级献于周郎矣!”蔡、张二人不知其意,惊慌不能回答。操喝武士推出斩之。须臾,献头帐下。


——《三国演义》第45回


蔡瑁、张允这两个人,很可怜。


本来是人到帐下,一眨眼,就变成了头到帐下。


大家可能不熟悉这两个人。他们是曹操手下的两个大干部,具体的职位,是水军都督。


一说到水军,你就开始轻蔑起来,觉得是鸡肋部门。那你就误会了,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官。


历史上,凡是要干成点大事,都要操练水军。


比如曹操,想要打平江南,消灭孙权、刘备为首的抵抗势力,第一件事,就是搞了一个玄武池,玩命儿狂练水军。


曹操的那些对手——诸葛亮、周瑜,眼光也都很毒,一眼就看穿曹操的命门:什么都行,就是水军不行。


你可能说我胡扯:那玩意儿有这么重要?


当然重要!《神雕侠侣》看过吗?忽必烈打襄阳,那么多年打不下来,为什么?金庸说是因为有郭靖,降龙十八掌,蒙古人不能挡。


那是扯。真正的原因,就是因为那一届水军不行,忽必烈总是不能完全控制汉水。


曹操是大文化人、大政治家。早在一千多年前,他就极富远见地高度重视水军队伍的建设工作。


那一年,他郑重地任命了两个水军都督,那就是蔡瑁、张允。


在微微拂面的西风中,他热切地看着拜倒在面前的他俩,手一指南方,下达了作战的最高指示:


“灌,灌死那孙贼。”


曹操不是不重用他们。


曹操交给他们的水军队伍,特别庞大。老部下交给他们带,新部下也交给他们带。不久前搞到的荆州的水军,二三十万,都交给这两个人。


这两个人也努力表现,五加二、白加黑地操练。


他们的业务能力到底怎么样?十分突出!


三国第一灌水专家周瑜曾经跑来偷看了一眼,大吃一惊:“此深得水军之妙也!”


此刻,蔡瑁、张允的心情,一定是紧张、幸福而甜蜜的。


难得老板这么器重啊。努力!打拼!他们做梦都握着小拳头,美好的前途,就在前方。


然后,就到了那一天,老板叫他们去。


他们兴兴头头地去了,还带上了刚编制好的《下一步水军工作规划》,准备向老板报告。


“也许,操哥会拍拍我的肩膀,勉励我干得好呢。”蔡瑁微带些羞涩地想,转头一看张允,发现张允也微微红着脸。


俩人的肩膀上不约而同一阵发痒,仿佛感受到了曹操那宽厚的大手的温度。


没想到,一进帐篷,他们就被警卫按住,啪啪打脸。那份《下一步水军工作规划》从文件袋里掉了出来,散落得到处都是。


“杀!示众!”曹操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。


都结束了。一切的青春和汗水,忠诚和梦想,都结束了。


为什么?所有人都在问。


蔡瑁、张允他们很努力啊!灌水的能力很强啊!为什么被打脸,被杀?


要想知道答案,不如看看其它几家公司,都是什么人在当水军都督。


谁在给孙权带水军?是周瑜啊。


周瑜190年就跟着孙策混了,那时候孙策是什么身份?还没混出江湖名声的官二代。


谁又在给刘备带水军?是关羽啊。


关羽184年就跟着刘备混了,那时候的刘备是什么身份?草鞋编织手工业个体户。


人家的水军都督,都是有公司原始股的。


相比之下,蔡瑁、张允是什么人?是降将。哪一年才开始加入曹操的革命队伍的?208年。那时候,人家操哥已经是大汉的相国了。


蔡瑁、张允两位同学单纯地以为,好好地带水军,有朝一日可以感动老板,成为股东。大错特错啊!


股东这东西,可不是光带水军就可以当上的。只会替老板灌水,成不了自己人。


你灌得再忠诚、再卖力,老板也觉得你在投机。


杀掉了这两个同学以后,曹操马上宣布任命了两个新的水军都督。


他们叫毛玠、于禁。


这两位都是有原始股的。毛玠同学当年有两家公司可以选择:曹操公司和刘表公司,毛同学毅然决然选择了曹操公司。


那时候蔡瑁同学在做什么呢?在开心地当刘表的小舅子!


于禁同学更是红小兵出身,跟着老板一路打吕布、打张绣、打刘备、打袁绍,雪山草地吃苦受罪过来的。


这两个人,一个是山东人,一个是河南人,都是北方人。而蔡瑁、张允呢?都是南方人。


南方人能靠得住吗?我要打的就是南方啊。曹操喃喃地说。


这一夜,月凉如水。水军司令部里,在两个高悬的南方同学的脑袋下,另外两个北方同学上任了。


听着他们的北方口音,曹操终于安心了。当天晚上,他睡了下江南以来的第一个好觉。


蔡瑁、张允两位同学,还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。


这两个同学以为,搞好水军主要是一个技术问题。


他们信心满满:水军的技术,我们懂呀!我们久居江南,谙熟水战呀。


他们拼命钻研水军专业技术:如何佯攻,如何诱敌,如何包抄,一切遵照水战的规律办事。他们甚至赢得了敌人的尊重:“深得水军之妙也”。


然鹅,当我们回顾赤壁之战,就会猛然发现一个问题:


这一战的胜负关键,是水军的技术问题吗?不是。


赤壁之战的关键,其实是个立场问题:


究竟是东风压倒西风,还是西风压倒东风?


当水军都督需要技术吗?不需要。毛玠、于禁,根本就不懂技术。


他们只需要跟着曹操坚信:东风不可能压倒西风,就行了。


最后他们败了。烈火张天照云海,八十三万大军,都成了红红的小龙虾。


曹操目瞪口呆,任凭那滚烫的东风吹乱他斑白的头发。他意识到,此刻自己脚下踩着的这块石头,很可能将是此生到达的中国最南的地方。


隔着火海,望着长江对岸,他无奈地咽了一口口水。


别了,志玲。今生,我或许永远得不到你们姐俩了。


可是,败得这么惨,水军都督毛玠、于禁被惩罚了吗?半点都没有!


他们的业务技术稀巴烂,但是立场没有问题。


立场正确的人,是无罪的呀。


对岸,东吴水军大营。


点将台上,周瑜下令:把那两个货带上来。


士兵们推上来两个衣冠不整的人,他们叫蔡中、蔡和。


这两个同学,正是被曹操杀掉的水军都督蔡瑁的弟弟,后来投降了东吴。


“杀!”周瑜淡淡地说。


“冤枉啊,我们是真心投降的啊!”


“拉下去、拉下去。”周瑜不耐烦地挥挥手,“投降的水军,谁稀罕。”


“喂,你不要这样好不好,你自己也是水军啊,喂,喂……”


临终前一刻,蔡中猛然回头,对刽子手喊道:“慢着!我还想说一句话……”


“哥,别说了,我知道你要说啥,好铁不打钉,好男不当水军。”


“不是说这个。”蔡中大声说,“请给我一支笔!我想最后抄一遍《水军条例》。”


刽子手的目光望向周瑜。周瑜撇了撇嘴:“给他吧。”


沙滩上,蔡中端坐着,带铐的手握着笔,庄严地抄写了起来:


“第一条:老板说是什么风,就是什么风……”


 

六神磊磊:今天能读到唐诗,你知有多幸运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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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不读金庸,聊一聊唐诗吧。

 

大约400年前,大明朝天启年间,魏忠贤公公正在乱搞的时候。

 

有一位老人,默默脱下了官袍,整齐叠好。这是绣着精致白鹇鸟的青袍,代表着他是五品官员。

 

外面有人喊:胡书记,你怎么还不出来?我们等着接你去德州上任呢。

 

“上任?”老先生淡淡一笑,自言自语:再见了,官场!对于你,我早已厌倦。

 

我要回到家乡,用剩余的岁月,去完成一件更重要的事:

 

“编一部最全的唐诗,不要再有遗漏,不要再有散佚,让后世子孙都能读到它!”

 

让我们记住这个老先生的名字——胡震亨。

 

现在人可能很难理解,不就是编本唐诗么,很难吗?

 

事实是,在那个年代,真的好难。那时可没有这么多出版社、印刷厂、图书馆,没有谷歌百度当当京东亚马逊。你要找一首诗,说不定就要跋涉千山万水去抄,还不一定能抄到。

 

那么,如果老胡偷懒,不编这本唐诗,会怎么样?

 

答案是:后果很严重。

 

那时候,唐诗正在以今天物种灭绝般的速度在失传。据胡震亨估算,到他所处的年代,唐诗已经至少失传了一半。

 

你也许以为:诗怎么会失传呢?只要诗人够棒,写得够好,不就会口口相传留下来嘛。

 

呵呵,你以为是你们家菜谱呢?

 

先问一个好像不太科学的问题:在所有唐诗里,最猛的是哪一首?

 

可能有不少人会回答:《春江花月夜》,所谓“孤篇压全唐”嘛;那么作者是谁?不少读者也能答上:张若虚。

 

这位张先生写出了这么猛的作品,一定是个大名人了?没错,他当时就被人尊称为“吴中四士”,江湖地位就算不如明教四大护教法王,也差不多够“五散人”了。

 

然而,这么猛的一位先生,到今天留下来了多少诗呢?一百首?八十首?答案很令人震惊——只有两首。

 

此外,唐代的五言绝句里哪一首最猛?有很多人会脱口而出:《登鹳雀楼》,就是每个人小时候都背过的“白日依山尽、黄河入海流”。它的作者,一般认为是王之涣。

 

这个王猛人有多少诗留了下来?答案触目惊心——只有六首。

 

一千多年里,也不知道有多少“白日依山尽”、“海上明月共潮生”被淹灭失传?

 

王之涣、张若虚先生的遭遇,不是偶然的。

 

李白有多少诗留下了下来?有一种最惨的说法是:大概十分之一。这个伟大的天才写了一辈子诗,估计有五千到一万首,十之八九我们永远见不到了。

 

李白去世前整理了毕生稿件,郑重托付给了族叔李阳冰,请他为自己编集子,以便流传后世。李阳冰没有辜负他的期望,用心整理出了《草堂集》10卷,然后……失传了。

 

那些湮灭掉的诗文,都是因为水平烂吗?不是的。比如唐人记载说,李白的《大鹏赋》和《鸿猷文》特别伟大,让上一代辞赋霸主司马相如和扬雄都汗颜。

 

今天,《大鹏赋》幸运地流传了下来,但《鸿猷文》呢?对不起,没有了,永远淹没在了历史中。

 

再说杜甫。这个同样伟大的诗人,四十岁之前的诗几乎全部失传,而他活了多少岁呢?只有58岁。

 

还有“初唐四杰”里坐第一把交椅的王勃,没错就是“落霞与孤鹜齐飞”的那个,他的集子艰难地流传了几百年,终于在明代彻底湮灭。

 

直到明朝都快亡了,人们才从别的图书里找出一些王勃的诗文,让我们感受他的风采——就好比《金庸全集》全部失传了,你只能跑到六神磊磊的专栏里去找几段金庸原文来过瘾,想想都要哭。

 

伟大的孟浩然算是幸运的,死了没几年,就有人给他编诗集,但许多诗当时就已经散佚;还有伟大的李商隐,就是“春蚕到死丝方尽”“心有灵犀一点通”的那位大牛人,亲自编了四十卷诗文集,可惜全部失传,没一卷留下来。他的诗是多年之后人们陆续一点点搜求到的。

 

不光是诗歌在消失,前人编的各种诗集、诗选也在消失。何况,过去编诗集的路子往往不对,有的拼命选盛唐诗,中唐、晚唐选得很少;有的只选些清汤挂面的诗,粗豪一点的一首都不选。

 

在当时,号称最全、最完整的一本唐诗,叫做《唐诗记》。胡震亨找到这套书,只翻开第一卷就怒了:“开篇就把人家唐高祖李渊爷爷的一首诗给记漏了,这也号称是最全的唐诗吗?”

 

他下定决心:我距离唐朝已经700年了,再不编一本完整的唐诗出来,我们怎么对得住那些伟大的前辈诗人?

 

有人不解:老胡,这么难的事情,你一个人干,凭什么能干成?

 

老胡充满信心:就凭我家的万卷藏书!

 

所谓“万卷藏书”,一点也没有吹牛皮。他家有一个巨大的藏书楼,叫做“好古楼”,其江湖地位大概接近于少林寺的藏经阁,包罗万象,“收藏图书万余卷”,什么冷门武功都有。

 

老胡本人的学问也很渊博,十八岁中秀才,二十九岁中举人,这都不说了,而且涉猎广泛,连兵书都啃,能忽悠得当时的抗金名将“刘大刀”刘铤都和他做朋友。

 

1625年,老胡挽起袖子,干了起来。

 

“我不但要收录最全的盛唐诗,也要收录最全的中唐诗、晚唐诗、五代诗!”

 

“我不但要收录诗歌,还要整理出每一个诗人的小传、评语,让他们名垂后世。”

 

“我不但要收录些完整的诗,还要收入断篇零句,甚至词曲、歌谣、谚语、酒令,什么都不遗漏。”

 

我读《射雕英雄传》时,每当读到大高手黄裳写《九阴真经》这一段,就想起胡震亨老先生编全唐诗的故事来。

 

无数个昼夜过去了,终于有一日,胡震亨放下笔,完成了著作。时间已经是1635年——他整整工作了10年。这部巨著,被取名为《唐音统签》。

 

这部超级大书有一千零三十三卷,按天干之数分为十签,不但有当时最完整的唐诗,还有极其珍贵的文学评论、传记史料,堪称中国古代私人编书的超级王中王。

 

更夸张的是,老胡还不过瘾,又用了七年时间,吭哧吭哧写出了研究李白杜甫的《李诗通》《杜诗通》两部大书。

 

这时,已经七十四岁的老人才露出微笑:我终于完成了一生的梦想。这才叫不辜负我的时代。

 

这样一个人,《明史》竟没有他的传,也没有一篇生平事迹传世。但那又怎么样呢?历史无视他,却不敢无视他的巨著,《明史·艺文志》里收了好多他的书。

 

至此,全唐诗的编篡伟业算是完成了?还没呢。

 

第二位猛人登场了,他的名字叫做钱谦益。

 

一听到这个名字,估计立刻有人开骂:呸!大汉奸!千刀万剐他!

 

没错,你可以叫他大汉奸。他是东林党的领袖、明朝的礼部尚书,却带着老婆投降了清朝,照样做大官。不过,“大汉奸”就一定做大坏事吗?历史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。

 

钱谦益是研究唐诗的大咖。如果当时成立一个唐诗学院,他老人家铁定要当院长、副院长。直到今天,你要是想研究杜甫,都没法不读他的注。

 

老钱下决心要编一本全唐诗,轰轰烈烈地搞了很多年,估计已编到了数百卷的规模,却天不假年,挂了,没能完成。

 

他的遗稿遭际很惨。要知道,当时是什么年代?那可是金庸《碧血剑》故事发生的年代,战火纷飞,生灵涂炭,他的书稿也七零八落,今天丢一卷,明天丢一卷,逐渐亡佚过半,眼看就要丢光了。

 

幸亏另一个猛人出现了,他的名字叫季振宜——我写专栏从不随便提生僻的名字,一旦出现人名,就说明他确实很重要。

 

这个人,十七岁中举人,十八岁中进士,不要问我为什么,神的世界我也不懂。季振宜发现了老钱的残稿,重新开始全唐诗的编辑工作。

 

这位季先生和前面的胡震亨、钱谦益一样,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:家里的书多。多到什么程度呢?反正当时江南几个最大的藏书楼,包括毛述的“汲古阁”、钱谦益的“绛云楼”、钱曾的“述古堂”等都归他继承了,江湖人送外号“藏书天下第一”“善本目录之王”。

 

他的藏品又牛到什么程度呢?别的不细说,仅举两件他老爹的藏品,你随便感受下:

 

一件叫做《神龙兰亭序》,是王羲之先生的《兰亭序》传世最精美的摹本,没有之一。众所周知,《兰亭序》的原件没有了,神龙兰亭本就是最牛的。

 

另一件叫做《富春山居图》,没错,就是现在大陆收了一半、台湾收了另一半、林志玲女士露着乳沟玩命抢的那个绝世大宝贝。

为了编好全唐诗,季振宜挑灯夜战,努力工作。又十年过去了(这些猛人写书,动不动就是以十年计算的),他终于又编出了一部宏伟的唐诗集,共七百十七卷,每年仅诗人的小传就要写两百篇。

 

仿佛上天的安排般,在书稿编成的第二年,季振宜就病倒了,很快撒手人寰。

 

现在,胡震亨、钱谦益、季振宜,三位猛人已经给我们留下了两部庞大的书稿,只差最后一项工作——把它们合并起来,修补完善,成为理想中的《全唐诗》。

 

第四个猛人于是出场了。

 

他是大家的老熟人,《鹿鼎记》的主角之一——小玄子,又称康熙皇帝。他酷爱唐诗,对过去那些不称意的唐诗集,他表示受够了:

 

“唐人搞的唐诗集子,不够好,too simple。”

 

“宋人搞的唐诗集子,错漏很多,naive。”

 

发完牢骚,他开始撂出狠话:“朕,爱新觉罗.玄烨,要把我家里所有的全唐诗拿出来,加上胡震亨的《唐音统签》,搞出一本《全唐诗》,让子孙万世都可以读到!”这本书,一定要牛,要猛,要全!

 

究竟选谁去修书印书呢?康熙皇帝选定了一个人——江宁织造曹寅,也就是曹雪芹的爷爷。

 

康熙拍拍曹寅的肩膀,无比郑重地给了他两部书稿:

 

“兄弟,这是季振宜的《唐诗》,这是胡震亨的《唐音统签》,朕都已经集齐了。你拿着它们,去召唤神龙吧!”

 

公元1705年,在胡震亨编全唐诗整整80年后,曹寅督率十位翰林官,在扬州开局修书,编纂《全唐诗》。

 

这是集全功于一役的最后一战,可谓势如破竹、水到渠成。仅仅一年后,曹寅等人就完成了工作,把《全唐诗》放在康熙皇帝的面前。

 

面对这部中国所有大一统王朝中唯一的断代诗歌总集,康熙很激动,很兴奋。他润笔磨墨,亲自给这部书写下了骄傲的序言:

 

“得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,凡二千二百余人,厘为九百卷。”“唐三百年诗人之菁华,咸采荟萃于一编之内,亦可云大备矣!”

他可能想起了李白的话:“我志在删述,垂辉映千春”——现在,朕可以辉映千春了。

 

今天,每读到一首唐诗,我都觉得很庆幸。

 

我的主业是读金庸。对比一下那些同样伟大的武功秘笈吧,从凌波微步到六脉神剑,从九阴真经到北冥神功,都无一例外湮灭了。降龙十八掌到元末就只剩十五掌,最后统统失传。

 

它们的拥有者都是强横的武士,却没能保住这些经典。

 

相比之下,守护着我们的唐诗的,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。

 

在这个特别喜欢摧残文化、丧失记忆的国度,他们呵护着脆弱的纸张和卷册,他们的藏书楼建了烧、烧了建,编的书印了毁、毁了印,仍然让四万多首唐诗穿越兵火燹灾,渡过重重浩劫,一直传到了今天。

 

因为他们,我们今天才能看到唐朝的伟大诗人们朝辞白帝、夜泊牛渚、暮投石壕、晓汲清湘;看诗人们记录下千里莺啼、万里云罗、百尺危楼、一春梦雨;看他们漫卷诗书、永忆江湖、哭呼昭王、笑问客来。这是何等的享受,又是何等的幸运。





 

六神磊磊:今天能读到唐诗,你知有多幸运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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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能读到唐诗,你知有多幸运吗?

文/六神磊磊


不读金庸,聊一聊唐诗吧。

 

大约400年前,大明朝天启年间,魏忠贤公公正在乱搞的时候。

 

有一位老人,默默脱下了官袍,整齐叠好。这是绣着精致白鹇鸟的青袍,代表着他是五品官员。

 

外面有人喊:胡书记,你怎么还不出来?我们等着接你去德州上任呢。

 

“上任?”老先生淡淡一笑,自言自语:再见了,官场!对于你,我早已厌倦。

 

我要回到家乡,用剩余的岁月,去完成一件更重要的事:

 

“编一部最全的唐诗,不要再有遗漏,不要再有散佚,让后世子孙都能读到它!”

 

让我们记住这个老先生的名字——胡震亨。

 

现在人可能很难理解,不就是编本唐诗么,很难吗?

 

事实是,在那个年代,真的好难。那时可没有这么多出版社、印刷厂、图书馆,没有谷歌百度当当京东亚马逊。你要找一首诗,说不定就要跋涉千山万水去抄,还不一定能抄到。

 

那么,如果老胡偷懒,不编这本唐诗,会怎么样?

 

答案是:后果很严重。

 

那时候,唐诗正在以今天物种灭绝般的速度在失传。据胡震亨估算,到他所处的年代,唐诗已经至少失传了一半。

 

你也许以为:诗怎么会失传呢?只要诗人够棒,写得够好,不就会口口相传留下来嘛。

 

呵呵,你以为是你们家菜谱呢?

 

先问一个好像不太科学的问题:在所有唐诗里,最猛的是哪一首?

 

可能有不少人会回答:《春江花月夜》,所谓“孤篇压全唐”嘛;那么作者是谁?不少读者也能答上:张若虚。

 

这位张先生写出了这么猛的作品,一定是个大名人了?没错,他当时就被人尊称为“吴中四士”,江湖地位就算不如明教四大护教法王,也差不多够“五散人”了。

 

然而,这么猛的一位先生,到今天留下来了多少诗呢?一百首?八十首?答案很令人震惊——只有两首。

 

此外,唐代的五言绝句里哪一首最猛?有很多人会脱口而出:《登鹳雀楼》,就是每个人小时候都背过的“白日依山尽、黄河入海流”。它的作者,一般认为是王之涣。

 

这个王猛人有多少诗留了下来?答案触目惊心——只有六首。

 

一千多年里,也不知道有多少“白日依山尽”、“海上明月共潮生”被淹灭失传?

 

王之涣、张若虚先生的遭遇,不是偶然的。

 

李白有多少诗留下了下来?有一种最惨的说法是:大概十分之一。这个伟大的天才写了一辈子诗,估计有五千到一万首,十之八九我们永远见不到了。

 

李白去世前整理了毕生稿件,郑重托付给了族叔李阳冰,请他为自己编集子,以便流传后世。李阳冰没有辜负他的期望,用心整理出了《草堂集》10卷,然后……失传了。

 

那些湮灭掉的诗文,都是因为水平烂吗?不是的。比如唐人记载说,李白的《大鹏赋》和《鸿猷文》特别伟大,让上一代辞赋霸主司马相如和扬雄都汗颜。

 

今天,《大鹏赋》幸运地流传了下来,但《鸿猷文》呢?对不起,没有了,永远淹没在了历史中。

 

再说杜甫。这个同样伟大的诗人,四十岁之前的诗几乎全部失传,而他活了多少岁呢?只有58岁。

 

还有“初唐四杰”里坐第一把交椅的王勃,没错就是“落霞与孤鹜齐飞”的那个,他的集子艰难地流传了几百年,终于在明代彻底湮灭。

 

直到明朝都快亡了,人们才从别的图书里找出一些王勃的诗文,让我们感受他的风采——就好比《金庸全集》全部失传了,你只能跑到六神磊磊的专栏里去找几段金庸原文来过瘾,想想都要哭。

 

伟大的孟浩然算是幸运的,死了没几年,就有人给他编诗集,但许多诗当时就已经散佚;还有伟大的李商隐,就是“春蚕到死丝方尽”“心有灵犀一点通”的那位大牛人,亲自编了四十卷诗文集,可惜全部失传,没一卷留下来。他的诗是多年之后人们陆续一点点搜求到的。

 

不光是诗歌在消失,前人编的各种诗集、诗选也在消失。何况,过去编诗集的路子往往不对,有的拼命选盛唐诗,中唐、晚唐选得很少;有的只选些清汤挂面的诗,粗豪一点的一首都不选。

 

在当时,号称最全、最完整的一本唐诗,叫做《唐诗记》。胡震亨找到这套书,只翻开第一卷就怒了:“开篇就把人家唐高祖李渊爷爷的一首诗给记漏了,这也号称是最全的唐诗吗?”

 

他下定决心:我距离唐朝已经700年了,再不编一本完整的唐诗出来,我们怎么对得住那些伟大的前辈诗人?

 

有人不解:老胡,这么难的事情,你一个人干,凭什么能干成?

 

老胡充满信心:就凭我家的万卷藏书!

 

所谓“万卷藏书”,一点也没有吹牛皮。他家有一个巨大的藏书楼,叫做“好古楼”,其江湖地位大概接近于少林寺的藏经阁,包罗万象,“收藏图书万余卷”,什么冷门武功都有。

 

老胡本人的学问也很渊博,十八岁中秀才,二十九岁中举人,这都不说了,而且涉猎广泛,连兵书都啃,能忽悠得当时的抗金名将“刘大刀”刘铤都和他做朋友。

 

1625年,老胡挽起袖子,干了起来。

 

“我不但要收录最全的盛唐诗,也要收录最全的中唐诗、晚唐诗、五代诗!”

 

“我不但要收录诗歌,还要整理出每一个诗人的小传、评语,让他们名垂后世。”

 

“我不但要收录些完整的诗,还要收入断篇零句,甚至词曲、歌谣、谚语、酒令,什么都不遗漏。”

 

我读《射雕英雄传》时,每当读到大高手黄裳写《九阴真经》这一段,就想起胡震亨老先生编全唐诗的故事来。

 

无数个昼夜过去了,终于有一日,胡震亨放下笔,完成了著作。时间已经是1635年——他整整工作了10年。这部巨著,被取名为《唐音统签》。

 

这部超级大书有一千零三十三卷,按天干之数分为十签,不但有当时最完整的唐诗,还有极其珍贵的文学评论、传记史料,堪称中国古代私人编书的超级王中王。

 

更夸张的是,老胡还不过瘾,又用了七年时间,吭哧吭哧写出了研究李白杜甫的《李诗通》《杜诗通》两部大书。

 

这时,已经七十四岁的老人才露出微笑:我终于完成了一生的梦想。这才叫不辜负我的时代。

 

这样一个人,《明史》竟没有他的传,也没有一篇生平事迹传世。但那又怎么样呢?历史无视他,却不敢无视他的巨著,《明史·艺文志》里收了好多他的书。

 

至此,全唐诗的编篡伟业算是完成了?还没呢。

 

第二位猛人登场了,他的名字叫做钱谦益。

 

一听到这个名字,估计立刻有人开骂:呸!大汉奸!千刀万剐他!

 

没错,你可以叫他大汉奸。他是东林党的领袖、明朝的礼部尚书,却带着老婆投降了清朝,照样做大官。不过,“大汉奸”就一定做大坏事吗?历史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。

 

钱谦益是研究唐诗的大咖。如果当时成立一个唐诗学院,他老人家铁定要当院长、副院长。直到今天,你要是想研究杜甫,都没法不读他的注。

 

老钱下决心要编一本全唐诗,轰轰烈烈地搞了很多年,估计已编到了数百卷的规模,却天不假年,挂了,没能完成。

 

他的遗稿遭际很惨。要知道,当时是什么年代?那可是金庸《碧血剑》故事发生的年代,战火纷飞,生灵涂炭,他的书稿也七零八落,今天丢一卷,明天丢一卷,逐渐亡佚过半,眼看就要丢光了。

 

幸亏另一个猛人出现了,他的名字叫季振宜——我写专栏从不随便提生僻的名字,一旦出现人名,就说明他确实很重要。

 

这个人,十七岁中举人,十八岁中进士,不要问我为什么,神的世界我也不懂。季振宜发现了老钱的残稿,重新开始全唐诗的编辑工作。

 

这位季先生和前面的胡震亨、钱谦益一样,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:家里的书多。多到什么程度呢?反正当时江南几个最大的藏书楼,包括毛述的“汲古阁”、钱谦益的“绛云楼”、钱曾的“述古堂”等都归他继承了,江湖人送外号“藏书天下第一”“善本目录之王”。

 

他的藏品又牛到什么程度呢?别的不细说,仅举两件他老爹的藏品,你随便感受下:

 

一件叫做《神龙兰亭序》,是王羲之先生的《兰亭序》传世最精美的摹本,没有之一。众所周知,《兰亭序》的原件没有了,神龙兰亭本就是最牛的。

 

另一件叫做《富春山居图》,没错,就是现在大陆收了一半、台湾收了另一半、林志玲女士露着乳沟玩命抢的那个绝世大宝贝。

为了编好全唐诗,季振宜挑灯夜战,努力工作。又十年过去了(这些猛人写书,动不动就是以十年计算的),他终于又编出了一部宏伟的唐诗集,共七百十七卷,每年仅诗人的小传就要写两百篇。

 

仿佛上天的安排般,在书稿编成的第二年,季振宜就病倒了,很快撒手人寰。

 

现在,胡震亨、钱谦益、季振宜,三位猛人已经给我们留下了两部庞大的书稿,只差最后一项工作——把它们合并起来,修补完善,成为理想中的《全唐诗》。

 

第四个猛人于是出场了。

 

他是大家的老熟人,《鹿鼎记》的主角之一——小玄子,又称康熙皇帝。他酷爱唐诗,对过去那些不称意的唐诗集,他表示受够了:

 

“唐人搞的唐诗集子,不够好,too simple。”

 

“宋人搞的唐诗集子,错漏很多,naive。”

 

发完牢骚,他开始撂出狠话:“朕,爱新觉罗.玄烨,要把我家里所有的全唐诗拿出来,加上胡震亨的《唐音统签》,搞出一本《全唐诗》,让子孙万世都可以读到!”这本书,一定要牛,要猛,要全!

 

究竟选谁去修书印书呢?康熙皇帝选定了一个人——江宁织造曹寅,也就是曹雪芹的爷爷。

 

康熙拍拍曹寅的肩膀,无比郑重地给了他两部书稿:

 

“兄弟,这是季振宜的《唐诗》,这是胡震亨的《唐音统签》,朕都已经集齐了。你拿着它们,去召唤神龙吧!”

 

公元1705年,在胡震亨编全唐诗整整80年后,曹寅督率十位翰林官,在扬州开局修书,编纂《全唐诗》。

 

这是集全功于一役的最后一战,可谓势如破竹、水到渠成。仅仅一年后,曹寅等人就完成了工作,把《全唐诗》放在康熙皇帝的面前。

 

面对这部中国所有大一统王朝中唯一的断代诗歌总集,康熙很激动,很兴奋。他润笔磨墨,亲自给这部书写下了骄傲的序言:

 

“得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,凡二千二百余人,厘为九百卷。”“唐三百年诗人之菁华,咸采荟萃于一编之内,亦可云大备矣!”

他可能想起了李白的话:“我志在删述,垂辉映千春”——现在,朕可以辉映千春了。

 

今天,每读到一首唐诗,我都觉得很庆幸。

 

我的主业是读金庸。对比一下那些同样伟大的武功秘笈吧,从凌波微步到六脉神剑,从九阴真经到北冥神功,都无一例外湮灭了。降龙十八掌到元末就只剩十五掌,最后统统失传。

 

它们的拥有者都是强横的武士,却没能保住这些经典。

 

相比之下,守护着我们的唐诗的,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。

 

在这个特别喜欢摧残文化、丧失记忆的国度,他们呵护着脆弱的纸张和卷册,他们的藏书楼建了烧、烧了建,编的书印了毁、毁了印,仍然让四万多首唐诗穿越兵火燹灾,渡过重重浩劫,一直传到了今天。

 

因为他们,我们今天才能看到唐朝的伟大诗人们朝辞白帝、夜泊牛渚、暮投石壕、晓汲清湘;看诗人们记录下千里莺啼、万里云罗、百尺危楼、一春梦雨;看他们漫卷诗书、永忆江湖、哭呼昭王、笑问客来。这是何等的享受,又是何等的幸运。





 

六神磊磊:今天能读到唐诗,你知有多幸运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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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能读到唐诗,你知有多幸运吗?

文/六神磊磊


不读金庸,聊一聊唐诗吧。

大约400年前,大明朝天启年间,魏忠贤公公正在乱搞的时候。

有一位老人,默默脱下了官袍,整齐叠好。这是绣着精致白鹇鸟的青袍,代表着他是五品官员。

外面有人喊:胡书记,你怎么还不出来?我们等着接你去德州上任呢。

“上任?”老先生淡淡一笑,自言自语:再见了,官场!对于你,我早已厌倦。

我要回到家乡,用剩余的岁月,去完成一件更重要的事:

“编一部最全的唐诗,不要再有遗漏,不要再有散佚,让后世子孙都能读到它!”

让我们记住这个老先生的名字——胡震亨。

现在人可能很难理解,不就是编本唐诗么,很难吗?

事实是,在那个年代,真的好难。那时可没有这么多出版社、印刷厂、图书馆,没有谷歌百度当当京东亚马逊。你要找一首诗,说不定就要跋涉千山万水去抄,还不一定能抄到。

那么,如果老胡偷懒,不编这本唐诗,会怎么样?

答案是:后果很严重。

那时候,唐诗正在以今天物种灭绝般的速度在失传。据胡震亨估算,到他所处的年代,唐诗已经至少失传了一半。

你也许以为:诗怎么会失传呢?只要诗人够棒,写得够好,不就会口口相传留下来嘛。

呵呵,你以为是你们家菜谱呢?

先问一个好像不太科学的问题:在所有唐诗里,最猛的是哪一首?

可能有不少人会回答:《春江花月夜》,所谓“孤篇压全唐”嘛;那么作者是谁?不少读者也能答上:张若虚。

这位张先生写出了这么猛的作品,一定是个大名人了?没错,他当时就被人尊称为“吴中四士”,江湖地位就算不如明教四大护教法王,也差不多够“五散人”了。

然而,这么猛的一位先生,到今天留下来了多少诗呢?一百首?八十首?答案很令人震惊——只有两首。

此外,唐代的五言绝句里哪一首最猛?有很多人会脱口而出:《登鹳雀楼》,就是每个人小时候都背过的“白日依山尽、黄河入海流”。它的作者,一般认为是王之涣。

这个王猛人有多少诗留了下来?答案触目惊心——只有六首。

一千多年里,也不知道有多少“白日依山尽”、“海上明月共潮生”被淹灭失传?

王之涣、张若虚先生的遭遇,不是偶然的。

李白有多少诗留下了下来?有一种最惨的说法是:大概十分之一。这个伟大的天才写了一辈子诗,估计有五千到一万首,十之八九我们永远见不到了。

李白去世前整理了毕生稿件,郑重托付给了族叔李阳冰,请他为自己编集子,以便流传后世。李阳冰没有辜负他的期望,用心整理出了《草堂集》10卷,然后……失传了。

那些湮灭掉的诗文,都是因为水平烂吗?不是的。比如唐人记载说,李白的《大鹏赋》和《鸿猷文》特别伟大,让上一代辞赋霸主司马相如和扬雄都汗颜。

今天,《大鹏赋》幸运地流传了下来,但《鸿猷文》呢?对不起,没有了,永远淹没在了历史中。

再说杜甫。这个同样伟大的诗人,四十岁之前的诗几乎全部失传,而他活了多少岁呢?只有58岁。

还有“初唐四杰”里坐第一把交椅的王勃,没错就是“落霞与孤鹜齐飞”的那个,他的集子艰难地流传了几百年,终于在明代彻底湮灭。

直到明朝都快亡了,人们才从别的图书里找出一些王勃的诗文,让我们感受他的风采——就好比《金庸全集》全部失传了,你只能跑到六神磊磊的专栏里去找几段金庸原文来过瘾,想想都要哭。

伟大的孟浩然算是幸运的,死了没几年,就有人给他编诗集,但许多诗当时就已经散佚;还有伟大的李商隐,就是“春蚕到死丝方尽”“心有灵犀一点通”的那位大牛人,亲自编了四十卷诗文集,可惜全部失传,没一卷留下来。他的诗是多年之后人们陆续一点点搜求到的。

不光是诗歌在消失,前人编的各种诗集、诗选也在消失。何况,过去编诗集的路子往往不对,有的拼命选盛唐诗,中唐、晚唐选得很少;有的只选些清汤挂面的诗,粗豪一点的一首都不选。

在当时,号称最全、最完整的一本唐诗,叫做《唐诗记》。胡震亨找到这套书,只翻开第一卷就怒了:“开篇就把人家唐高祖李渊爷爷的一首诗给记漏了,这也号称是最全的唐诗吗?”

他下定决心:我距离唐朝已经700年了,再不编一本完整的唐诗出来,我们怎么对得住那些伟大的前辈诗人?

有人不解:老胡,这么难的事情,你一个人干,凭什么能干成?

老胡充满信心:就凭我家的万卷藏书!

所谓“万卷藏书”,一点也没有吹牛皮。他家有一个巨大的藏书楼,叫做“好古楼”,其江湖地位大概接近于少林寺的藏经阁,包罗万象,“收藏图书万余卷”,什么冷门武功都有。

老胡本人的学问也很渊博,十八岁中秀才,二十九岁中举人,这都不说了,而且涉猎广泛,连兵书都啃,能忽悠得当时的抗金名将“刘大刀”刘铤都和他做朋友。

1625年,老胡挽起袖子,干了起来。

“我不但要收录最全的盛唐诗,也要收录最全的中唐诗、晚唐诗、五代诗!”

“我不但要收录诗歌,还要整理出每一个诗人的小传、评语,让他们名垂后世。”

“我不但要收录些完整的诗,还要收入断篇零句,甚至词曲、歌谣、谚语、酒令,什么都不遗漏。”

我读《射雕英雄传》时,每当读到大高手黄裳写《九阴真经》这一段,就想起胡震亨老先生编全唐诗的故事来。

无数个昼夜过去了,终于有一日,胡震亨放下笔,完成了著作。时间已经是1635年——他整整工作了10年。这部巨著,被取名为《唐音统签》。

这部超级大书有一千零三十三卷,按天干之数分为十签,不但有当时最完整的唐诗,还有极其珍贵的文学评论、传记史料,堪称中国古代私人编书的超级王中王。

更夸张的是,老胡还不过瘾,又用了七年时间,吭哧吭哧写出了研究李白杜甫的《李诗通》《杜诗通》两部大书。

这时,已经七十四岁的老人才露出微笑:我终于完成了一生的梦想。这才叫不辜负我的时代。

这样一个人,《明史》竟没有他的传,也没有一篇生平事迹传世。但那又怎么样呢?历史无视他,却不敢无视他的巨著,《明史·艺文志》里收了好多他的书。

至此,全唐诗的编篡伟业算是完成了?还没呢。

第二位猛人登场了,他的名字叫做钱谦益。

一听到这个名字,估计立刻有人开骂:呸!大汉奸!千刀万剐他!

没错,你可以叫他大汉奸。他是东林党的领袖、明朝的礼部尚书,却带着老婆投降了清朝,照样做大官。不过,“大汉奸”就一定做大坏事吗?历史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。

钱谦益是研究唐诗的大咖。如果当时成立一个唐诗学院,他老人家铁定要当院长、副院长。直到今天,你要是想研究杜甫,都没法不读他的注。

老钱下决心要编一本全唐诗,轰轰烈烈地搞了很多年,估计已编到了数百卷的规模,却天不假年,挂了,没能完成。

他的遗稿遭际很惨。要知道,当时是什么年代?那可是金庸《碧血剑》故事发生的年代,战火纷飞,生灵涂炭,他的书稿也七零八落,今天丢一卷,明天丢一卷,逐渐亡佚过半,眼看就要丢光了。

幸亏另一个猛人出现了,他的名字叫季振宜——我写专栏从不随便提生僻的名字,一旦出现人名,就说明他确实很重要。

这个人,十七岁中举人,十八岁中进士,不要问我为什么,神的世界我也不懂。季振宜发现了老钱的残稿,重新开始全唐诗的编辑工作。

这位季先生和前面的胡震亨、钱谦益一样,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:家里的书多。多到什么程度呢?反正当时江南几个最大的藏书楼,包括毛述的“汲古阁”、钱谦益的“绛云楼”、钱曾的“述古堂”等都归他继承了,江湖人送外号“藏书天下第一”“善本目录之王”。

他的藏品又牛到什么程度呢?别的不细说,仅举两件他老爹的藏品,你随便感受下:

一件叫做《神龙兰亭序》,是王羲之先生的《兰亭序》传世最精美的摹本,没有之一。众所周知,《兰亭序》的原件没有了,神龙兰亭本就是最牛的。

另一件叫做《富春山居图》,没错,就是现在大陆收了一半、台湾收了另一半、林志玲女士露着乳沟玩命抢的那个绝世大宝贝。

为了编好全唐诗,季振宜挑灯夜战,努力工作。又十年过去了(这些猛人写书,动不动就是以十年计算的),他终于又编出了一部宏伟的唐诗集,共七百十七卷,每年仅诗人的小传就要写两百篇。

仿佛上天的安排般,在书稿编成的第二年,季振宜就病倒了,很快撒手人寰。

现在,胡震亨、钱谦益、季振宜,三位猛人已经给我们留下了两部庞大的书稿,只差最后一项工作——把它们合并起来,修补完善,成为理想中的《全唐诗》。

第四个猛人于是出场了。

他是大家的老熟人,《鹿鼎记》的主角之一——小玄子,又称康熙皇帝。他酷爱唐诗,对过去那些不称意的唐诗集,他表示受够了:

“唐人搞的唐诗集子,不够好,too simple。”

“宋人搞的唐诗集子,错漏很多,naive。”

发完牢骚,他开始撂出狠话:“朕,爱新觉罗.玄烨,要把我家里所有的全唐诗拿出来,加上胡震亨的《唐音统签》,搞出一本《全唐诗》,让子孙万世都可以读到!”这本书,一定要牛,要猛,要全!

究竟选谁去修书印书呢?康熙皇帝选定了一个人——江宁织造曹寅,也就是曹雪芹的爷爷。

康熙拍拍曹寅的肩膀,无比郑重地给了他两部书稿:

“兄弟,这是季振宜的《唐诗》,这是胡震亨的《唐音统签》,朕都已经集齐了。你拿着它们,去召唤神龙吧!”

公元1705年,在胡震亨编全唐诗整整80年后,曹寅督率十位翰林官,在扬州开局修书,编纂《全唐诗》。

这是集全功于一役的最后一战,可谓势如破竹、水到渠成。仅仅一年后,曹寅等人就完成了工作,把《全唐诗》放在康熙皇帝的面前。

面对这部中国所有大一统王朝中唯一的断代诗歌总集,康熙很激动,很兴奋。他润笔磨墨,亲自给这部书写下了骄傲的序言:

“得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,凡二千二百余人,厘为九百卷。”“唐三百年诗人之菁华,咸采荟萃于一编之内,亦可云大备矣!”

他可能想起了李白的话:“我志在删述,垂辉映千春”——现在,朕可以辉映千春了。

今天,每读到一首唐诗,我都觉得很庆幸。

我的主业是读金庸。对比一下那些同样伟大的武功秘笈吧,从凌波微步到六脉神剑,从九阴真经到北冥神功,都无一例外湮灭了。降龙十八掌到元末就只剩十五掌,最后统统失传。

它们的拥有者都是强横的武士,却没能保住这些经典。

相比之下,守护着我们的唐诗的,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。

在这个特别喜欢摧残文化、丧失记忆的国度,他们呵护着脆弱的纸张和卷册,他们的藏书楼建了烧、烧了建,编的书印了毁、毁了印,仍然让四万多首唐诗穿越兵火燹灾,渡过重重浩劫,一直传到了今天。

因为他们,我们今天才能看到唐朝的伟大诗人们朝辞白帝、夜泊牛渚、暮投石壕、晓汲清湘;看诗人们记录下千里莺啼、万里云罗、百尺危楼、一春梦雨;看他们漫卷诗书、永忆江湖、哭呼昭王、笑问客来。这是何等的享受,又是何等的幸运。



 

金庸像杜甫,古龙如李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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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最近接到一个电影的邀约。徐克监制、尔冬升导演的《三少爷的剑》会在七夕期间上映,我会对话主创,到时在这里分享。


借这个机会,今天聊一聊古龙。经常被人问:你喜欢古龙吗?觉得和金庸比怎么样?


一提到“古龙”两个字,心里就“咯噔”一下。他的作品给你的感觉像什么呢?就像是一个相交多年的臭朋友,暌违已久了,忽然又吊儿郎当站在你面前,咬着烟头、咧嘴笑着看着你。瞬间地,你就产生一种爱恨交加、又哭笑不得的感觉。


古龙的小说的毛病,就像他人的毛病一样多。比如:


“阿吉道: ‘一个人挣扎奋斗一生,有时侯并不是为了名利两个字。’


“竹叶青道: ‘除此之外,还有什么?’


“阿吉道: ‘还有两个字,理想!’”


你不觉得会噗嗤笑场出戏么。又比如:


“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?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?”


这难道不是标准的很多中学生努力写出的美文么?说完这话,我才想起古大爷确实是中学生,并且是肄业。


古大爷的电影,经典的有,烂的也烂得出奇。要说好的还是邵氏拍的几部,“古龙+楚原+狄龙”的组合,《流星蝴蝶剑》《天涯明月刀》,古龙味儿十足,制作也用心。我还看过尔冬升当年自己演的三少爷谢晓峰,也是邵氏的片,最后“大决战”那一场里,原著里写的“枫叶如血”也努力做了个十足。


要说烂的,也确实烂穿底线,最遗憾的是古大爷自己搞电影公司那几年拍的片,胡搞瞎搞,还铁了心要用相好的孙嘉琳当女一号,结果片子质量低劣,票房惨淡,据说古龙甚至要让黑社会到影院去大砍,不准电影下线。


但是我们又喜欢古龙的什么呢?


前不久,编剧史航老师用66元巨款为代价,问了我一个问题,大意是:你最喜欢金庸,那你觉得武侠小说有没有第二人?他是谁?我说还是古龙。


不妨先把古龙和梁羽生对比一下。


一个作家的本事,大致可以分成两块,一块叫做“才”,一块叫做“学”。前者是指你的天赋、才华,后者是指你的学养、积淀。就好像古代有学者说,李白和杜甫一个以才胜,一个以学胜,就是这个意思。


如果把古龙和梁羽生放在一起,古龙是典型的“才胜于学”。就像一个江湖野路子的天才大排档厨师,没接受过什么培训,也不认识很多高级食材,一辈子就守着摊子炒一个菜,但却炒出了风格,炒出了水平。


想象一下吧,夕阳西下,小摊上食客渐渐多了,不停有客人催促、叫嚷,但古大厨师斜倚灶台,漠然地看着天空,爱搭不理。忽然间,他深吸口气,抿干了最后一口酒,挽起袖子,生起旺火来。然后食材下锅,红的绿的都在镬内热烈翻动,之前聒噪的食客此刻都张着嘴巴,抽动着鼻子:“好爽,好过瘾!”


这是读古龙应有的心态。我们跑到小摊上,本来就不是为了吃法餐的啊。你拿着法餐的标准去和厨师说,这个没弄好,那个没弄好,古大爷可能白你一眼:有病吧?


相比之下,梁羽生老侠则更像是“学胜于才”。


他的中文英文都很好。英文曾把金庸给震了,文史功底和金庸比也更系统,诗词亦在金庸之上。金庸自己写的旧诗,只能“达意”而已,造诣不是一流的,这个他自己也承认,不如梁羽生。


梁老侠也不是没有才。他编织了诺大的武侠世界,从大唐到大清,从天山到江南,没才是不行的。然而和他的学养相比,总觉得老先生刻画人物、编织故事的天赋灵气还差了一线,击不穿你的灵魂。他的书,有点像是用浅碟子装的上好白酒,香是香,却只能舔着喝,总觉得差点意思。


古龙和他恰好是反着的。


古龙其人、其文,像是辣喉的大壶烧酒,有文字洁癖的人凑近一闻,会暗说是什么鬼,但几杯下去,你不觉沉醉,大呼小叫,欲罢不能;又像是一脸雀斑的美女,你和她脸对脸时瞧不出好来,但遥遥一望,又觉得别有一番摄骨的风情。


然而,如果只这样,古龙还不能叫古龙。


他的地位不是和梁羽生老侠比出来的,而是和金庸比出来的。


回到一个老问题:怎么看待金庸和古龙的区别?我觉得如果用唐诗里的人物打比方的话,金庸很像杜甫,古龙则像李贺。


什么叫“像杜甫”呢?就是所谓集大成者。对于杜甫在唐诗里的江湖地位,莫砺锋教授有一个很好的比喻,他说杜甫就像是浩荡大江上的一座水闸,上游所有的水,都必须汇聚到他那里去;下游所有的水,都必须从他那里放下来。


后来中晚唐所有的高手,都离不开杜甫的笼罩。韩愈、白居易、李商隐……每人都只能拿杜甫的一块去学。金庸在武侠小说里也是一样。


然则为什么又说古龙“像李贺”呢?因为他们面临的江湖形势、挑战都一样,后来又选择了同样的道路。


当李贺踏入诗坛的时候,是什么形势?是盛唐诗人的高峰太高,再按他们的路子去写已经没前途了。在大宗师的阴影笼罩下,你要么继续因循守旧,甘于平庸,要么开天辟地,自创一派。这和古龙的情况是一样的。


古大爷从1960年写第一部《苍穹神剑》开始,都是着按金庸的路子、或者说传统武侠的路子在写。可等他1967年吭哧吭哧写到《武林外史》,香港那边金庸已经完成《天龙八部》《笑傲江湖》了。这两部登峰造极的书一出世,武侠世界里天雨血、鬼夜哭,后来人几乎没得写了。


绝地之下,只有求变。诗仙诗圣做不了,我就做诗鬼;宗师做不了,我就做鬼才。


李贺就毅然投身去了幽冥世界。他把过去的一切套路、教条都抛开,什么“四声八病”,什么“雅正平和”,什么“清水芙蓉”,统统一边儿去吧。


他用李白杜甫不会去用的鬼魅字眼,压着前代宗师不会压的极险的韵,写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魔幻的诗、凄艳的诗、诡谲的诗,“百年老枭成木魅,笑声碧火巢中起”、“秋坟鬼唱鲍家诗,恨血千年土中碧”,硬生生劈开了一条新路来。


他把唐诗的天捅了个窟窿,让大家探头一看:呀,原来这外面还有世界!还有路可以走!于是后来者源源不绝,他们沿着李贺的路继续前进,开辟了晚唐的瑰丽奇幻一派。


这多么像是古龙。在《绝代双骄》之后,他忽然决定把过去的一切套路都抛下,用武侠小说的皮,装上推理小说、侦探小说的内核,写一种全新的武侠。


我们不知道,他做出这个“变”的决定,是在一夜之间、一次酩酊大醉之时,还是经过了一番漫长的、逐渐的领悟?总之,等到《楚留香传奇》问世,这一场大变基本完成。


从此,再没有小男孩打怪升级的成长史了,主角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超级英雄;再没有一招一式、酣战一百合不分胜负了,而是电光石火、瞬间决定生死。


他造出了一个新世界。虽然其中也夹杂着旧世界中的元素,也有丐帮、昆仑、峨眉、点苍,但我们都承认,这是一个新的世界。


和李贺一样,古龙也早逝了。但他在荆棘中闯出的那条小径,也像李贺一样启发了许多后来者。他们惊呼“呀,原来武侠小说还可以这样写哎”,然后聚集在他倒下的地方,整顿了行囊,点燃了火炬,继续着他没走完的路。


当然,古龙的毛病,也和李贺很像,常常是有好句却没有好篇,内容上大多是个人抒发,缺少厚重的东西。


杜甫是可以经得起无数人解读的。有一句话叫“千家注杜”,就是说历史上有无数人都在注释杜甫、解读杜甫。但不会有这么多人解读李贺。


这就像金庸,我可以靠解读他的作品为生,因为它足够厚重、格局足够大,三五年我不担心会解读完。如果换成读古龙,也许几个月下来就吃干榨尽,没话可说了。


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。永远会有人喜欢李贺超过杜甫,就好永远会有人喜欢古龙超过金庸。文学的丛林里,每一株大树立起来,都只会增加森林的美丽。


这是读者的幸事。如果唐诗里没有李贺,会是多么苍白。如果武侠里没有古龙,会是多么无趣。


金庸,是没法取代古龙的。


就比如金老爷子写了那么多好酒贪杯的侠客,令狐冲、乔峰,写得都很好。可当我们在月下举起酒杯时,想到的不会是令狐冲、也不会是乔峰,而只会想起楚留香、胡铁花、陆小凤。当烈酒入喉时,我们也不会想起金庸的“剧饮千杯男儿事”,而或许只会想起古龙笔下那个割头小鬼的一句话:“饮不完的杯中酒,割不尽的仇人头”。


 

美,就是拿皇位跟我换也不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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➤➤➤嘉宾:六神磊磊读金庸(微信号:dujinyong6)

➤➤➤嘉宾简介:六神磊磊,原名王晓磊,专栏作家,“六神磊磊读金庸”公众号作者,因其幽默风趣的文风和对金庸小说的独到见解闻达于自媒体江湖,由于文章观点独特,借古讽今,每更新一次都会刷爆朋友圈。

Q:磊磊老师,恭喜“坐月子”回来,出关第一句话想说什么?A:我是狮子座,第一句话当然是:“嗷呜..”


Q:这一个月没发文章,您都在忙些什么?A:抓住难得的安静机会,完成了“读唐诗”的书稿。


Q:既然磊磊老师这么言简意赅,那咱们直接进入今天的主题。您对“颜值”怎么看? A:这东西还真重要。我一个月小黑屋没怎么掉读者,结果解禁忍不住发了个相片,哗哗掉了一片。这就是没颜值的结果。(等这篇稿子发出来,小辛巴也看看掉没掉粉,哈哈)


Q:您觉得金庸小说里,颜值最高的男子和女子是谁?A:男子当然是杨过。“剑眉入鬓,凤目含威”,一摘人皮面具就秒杀了郭襄。女子是小龙女,如梦如幻,若往若还,一看见她,谷主犯戒,道士下山,王子兴兵,天下大乱。(知道各自暗指的是什么事件吗?)(风陵渡口初相遇,一见杨过误终身,过儿的颜值的确给力。至于磊磊老师的问题,我想留给小辛巴的粉丝来回答)


Q:您觉得小辛巴的颜值如何?符合您对座驾外观的要求吗?A:名字取得很贴切,小辛巴,就像一头帅帅的小狮子,大灯就像一对狮眼。我喜欢看动物纪录片,它很像狮子捕猎前的样子,肌肉绷紧,一启动就会腾越出去拼杀。(连磊磊老师都这么说,小辛巴感到骄傲)


Q:您觉得金庸小说里,哪一位主人公与您最像?哪一位又和308的外观气质最配呢?A:我最像段正……啊不是,我最像专一、勇敢、爱国的大侠郭靖。小辛巴,我觉得像金庸小说里的哪吒,颜值最高的鲜肉,风火轮一转,一往无前。什么?金庸小说里没有哪吒?我说有就是有..


Q:看过您的很多文章,您不仅对金庸小说见解独到,对古诗词也颇有研究。如果是古代才子来形容308的外观,会怎么来评价呢?A:想到辛弃疾说的一句话:“金戈铁马,气吞万里如狮子”……什么?原文不是狮子?就你话多,不说话你会死吗?


Q:之前我们308做过一个昵称征集的活动,最后大家给308起了一个昵称叫“小辛巴”,如果您给308起个昵称,你会起什么名字?A:不如叫--好狮。嗯不错,好狮啊好狮。(正如孤独前辈所说:重剑无锋,大巧不工。)
Q:最后能请您谈谈对星宿派公关的看法吗?A:你们呀,不要总想搞个大新闻 。(好吧,“图样图森破”了)

听完六神磊磊的幽默(不正经)点评,大家是不是又被磊磊老师的才华所折服了?小辛巴的LED狮眼大灯利用精妙的线条设计,将狮子眼眸般的立体感与深邃感显示出来,搭配腾跃式立体腰线,宛如一头敏捷的狮子,如此帅气,深得磊磊老师的认可,你们喜欢吗?



对了,磊磊老师提出的问题:谷主犯戒,道士下山,王子兴兵,天下大乱。分别指的是《神雕侠侣》里哪几个事件?赶快留言告诉我们吧!



 

金庸笔下最不挂相的五个撩妹高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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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
最近的新闻,让人有点看不下去。先是学生圈出了一位“炮王”,据说同时劈腿几十个;紧接着,媒体圈又出了个坏十倍的,扣人家实习生身份证,拐到快捷酒店里扑。


如果这位多读读金庸,不说思想品德上会纯洁多少,至少技术上也能守住你情我愿的底线,不会糟烂到这种地步。


金庸笔下,有很多撩妹高手。有些是天赋异禀的著名老司机,韦小宝、段正淳、杨过,随时储备着各种甜言蜜语和新鲜段子,随便几句搭讪,就能把异性撩得五迷三道。


但除了他们,江湖上还另有一些撩妹高手,是属于深藏不露,不挂相的。


他们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,不善言辞,人畜无害,却特别善于走专业技术路线,一旦撩起来,总能不经意地抛出一些新鲜、独门的“料”,几脚油门下去,姑娘就不知不觉晕车了,然后坠入彀中。


初读金庸时,你很难发现他们的厉害。等读的次数多了,才渐渐看出这几个货的功力来,让你拍案叫绝:高手!真是高手!


今天,就列举五个最不挂相的撩妹高手,供大家揣摩参考。

第五名:一灯大师

擅长话题:哲学佛学



看到他老人家,你肯定大吃一惊:这么德高望重的长者,和撩妹有啥关系?


别着急,先来问一个问题:金庸江湖里,最难搭讪的女生是谁?


选项之一恐怕是小龙女。她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,不苟言笑,冷若冰霜,找她搭讪等于是作死。


杨过这么油嘴滑舌会撩妹的人,刚进古墓的时候,没话找话撩小龙女,都连续碰壁。


比如杨过故作童真地说:“世上有几个爱我的人,有我死了的妈妈、我的义父、郭靖伯伯、还有孙婆婆和你。”


小龙女:呵呵。


“我才不会爱你呢。你这辈子别盼望我有好心待你。”


杨过当场遭遇50点暴击,“如当头泼下一盆冷水”。连情圣杨过都讨不了好,何况是别人?


然而,面对冷如冰霜的小龙女,一灯大师在初次见面时,只用一句话就撂倒了她,让她敞开了心扉,打开了话匣子。这一句话是:


“世上是先有蛋呢,还是先有鸡?”


我以人格担保,原著上千真万确就是这样的。小龙女就此和一灯大师开展了鸡与蛋的热烈讨论,此外,他们还就雪花的消融、人的生死等问题愉快地交换了意见。


一灯大师的成功,原因很简单:小龙女看似什么都不关心,却很关心人的归宿、生死等玄奥话题。


古墓里的生活,让她变成了一个小修士和小哲学家。而在这个领域,一灯大师太有料了,简直就是一个超级数据库,所以一击即中,一撩就准。


相比之下,杨过对这一领域就太不在行了,太没有料了,根本插不进嘴,只好“睁大了眼睛望着一灯”,“大感迷惘”,“似乎小龙女和一灯相互知心,自己反而成了外人”。


这段情节,我每捧读一次都赞叹不已:大师不愧是长者,比杨过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,能和小龙女这样谈笑风生。


第四名:郭靖

擅长话题:草原生活



在我们印象里,郭大侠很木讷,很闰土,又蠢又笨,不会说话。


但是有一个人,曾严重怀疑过他根本就是在装傻。


这个人就是黄药师。他怀疑郭靖:“难道他是装傻作呆,其实却是个绝顶聪明之人?”


恭喜黄药师,他猜对了。郭大侠特么就是在装傻!


让我们分析一下,在他和黄蓉最关键的第一次见面、第一段对话中,郭靖到底聊了些什么?


本来他聊什么都是死。聊武功?他当时武功比黄蓉差;聊江湖掌故?他见的世面远没黄蓉多;聊诗歌辞赋?那是自取其辱好吗;聊古董古玩、奢侈品、包包鞋子?这个后果太惨我们就不联想了……


眼看机会稍纵即逝,“闰土”郭靖却扼住了命运的咽喉,找到了正解。


想想语文课本里吧,少年闰土撩迅哥儿时聊的什么?是捕鸟、刺猹、海边的贝壳、跳鱼儿……都是他独门的新鲜料。


同样地,“闰土”郭靖也用了这一招,他聊的是黄蓉绝对不懂的内容——草原生活,“只说些弹兔、射雕、驰马、捕狼等诸般趣事。”


黄蓉果然被吸引了,“听得津津有味,听郭靖说到得意处,不觉拍手大笑,神态甚是天真。”


傻丫头这拍手一笑,就把自己给搭了进去,后来给郭闰土生了仨娃,还陪他在襄阳城打了一辈子仗。


相比之下,另一个竞争者欧阳克就弱得多了,找黄蓉搭讪,翻来覆去没有新鲜东西,只会说:妹子,我长得帅;妹子,我武功好;妹子,我家有钱。


你长得帅,你有人家老爸帅?你武功好,你有人家弹指神通好?你有钱,人家家里藏的一幅字画就完爆你。


说起来,还是欧阳克这个人本质上无趣——你们西域骑骆驼、烤羊肉串、练蛤蟆功这些有趣的事,怎么就不拿出来说呢!


第三名:林平之

擅长话题:胡建山歌



很多人看见林平之这个名字就来气。


大家都想不通,一个又愣又倔,脑袋一根筋的家伙,刚加入华山门墙,武功不行,口才不行,气质不行,阅历不行,怎么能阴掉令狐冲,撂倒小师妹。


相比之下,令狐冲“潇洒倜傥,口齿伶俐”,多会聊天啊,小林子应该完败才是啊!


没错,令狐冲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。可有一天他却发现情况不对了,标志性的事件就是:小师妹居然开始满嘴跑胡建话!


她天天说 “蛋己宁施,各必踢米!”意思是:但尽人事,各凭天命,还越说越带劲。


林平之不但教她说方言,他还教她唱胡建山歌:“姊妹,上山采茶去……”


书上说,这首山歌很好听——“山坳后面飘上来岳灵珊清亮的歌声,曲调甚是轻快流畅。”“犹似珠转水溅,字字清圆。”


听到师妹唱起这歌,令狐冲遭遇100点暴击,“胸口忽如受了铁锤”,他预感到大势不妙了。


不要小看几句胡建话、几首山歌。这是文化上的渗透和侵略。要知道,岳灵珊是土生土长的华阴姑娘,从小到大“所唱都是陕西小曲,尾音吐的长长的。”


这样一个山里的少女,忽然给她听闽南流行歌曲,你说刺激不刺激,震撼不震撼?它代表了新鲜、有趣,以及外面的世界、不一样的生活。


相比之下,令狐师兄就做得不够好。他是华山土著文化的维护者,固步自封,他从来没想过她已经长大了,要带给她一点新鲜的东西,给她一些新的文化体验。他只希望小师妹年复一年地唱着陕西小曲陪自己一直到老。


直到林平之出现,几句异域风情的山歌一唱,小师妹才猛然醒悟:原来山外面好听的小曲还有很多,原来世界上有趣的男人也有很多。


令狐冲为自己文化素养上的不足和保守付出了代价。你看杨过都还懂几句诗经,连韦小宝都会几段评书,令狐大师兄却什么都不懂,只会说俏皮话。等姑娘从小听到大,终于把他的俏皮话听腻了,他就没什么竞争力了。


和郭靖相比,林平之更是屌丝逆袭、润物无声,排第三位。


第二名:周伯通

擅长话题:点穴知识



你可能无法想象:周伯通也会撩妹?


这个疯疯癫癫的人,能和妹子聊什么呢?让他去搭讪幼儿园小朋友还差不多。


可是他不但撩成功了,还搞定了一位王妃。


这位王妃刘瑛姑对武功很感兴趣。而周伯通在这个方面恰好有料,他选择了一门专业性最强的话题开聊——点穴知识。


书上说,他对刘瑛姑“高谈阔论,说起点穴功夫的秘奥来”。姑娘瞬间被碾压了,“自然钦服”,“恭恭敬敬地向他请教”。


在此之前,两个人的社会地位、智力情商都天差地远,一个是高高在上的贵妃,一个是行走江湖的草莽;一个是心细如发的聪明女人,一个是疯疯癫癫的老处男。


可一进入专业咨询领域,他们之间的关系、力量对比已悄然改变,周伯通成了周博导,刘瑛姑则成了刘同学。


点穴课上,你摸摸我的“梁门”穴,我摸摸你的足三里,然后情久生日,终于“四张机,鸳鸯织就欲双飞”了。


周伯通的故事很有启发意义。在撩妹这事上,我们往往过于信奉所谓的风流倜傥、身材颜值,或是鞍前马后、唯唯诺诺。


但周伯通告诉我们,这些都不如“她想学武功,你又会点穴”——在关键领域里掌握关键信息。不挂相的撩妹高手,老顽童排第二位。


第一名:段延庆

擅长话题:情感+红烧肉



段延庆,是《天龙八部》里四大恶人之首。


他相貌扭曲,身体残疾,年纪也很大了。可是,谁说身体有缺陷就不能撩妹?你看日本那个作家乙武洋匡,四肢都没了还可以劈腿据说50个女性。


他只凭一句话,就可以让又凶又作的姑娘乖乖跟着走,还把他当好人。


这个姑娘是木婉清。当时,她正和段誉恋爱失败,又悲又怒,差点就要跳澜沧江寻短见了。你这时候去撩她,岂不是高难度作死?


可是老司机段延庆出手,一句话就把她震了。


他说:妞儿,我可以帮你。


木婉清:呸!本姑娘有什么情感问题,需要你帮?


段延庆说:你有的。你好好一个丈夫,忽然变成了亲哥哥!


这一招极高:直接抛出情感话题,单刀直入,猛戳痛处。


木婉清顿时崩溃了,拜倒在段延庆面前:你连这都知道,你是神仙请来的救兵吗,求你帮帮我吧!


就这样,段司机把木姑娘轻松哄到了家。这还不够,他知道她又累又饿,于是使出了第二招:红烧肉。


它很美味,书上说得很清楚,是“烧得香喷喷的一碗红烧肉。”


江湖大佬给你做红烧肉,谁受得了?


后来的情节我们都比较熟悉了,木婉清傻乎乎地吃了肉,不知里面下了春药。她被折腾得七荤八素,引出了很多是非,差点让大理段氏颜面扫地。


段延庆的厉害在于三点:一是掌握了最新娱乐资讯,第一时间知道了木婉清和段誉情侣变兄妹的八卦消息。二是大打情感咨询牌,勾得她乖乖上当;三是用一碗红烧肉发动关键一击。女孩子十有八九抵挡不住。


这五个撩妹高手,都很不挂相。


他们之所以出手不凡、一击必中,都在于一个共同点:有料、有趣。


他们都有着独门的压箱底资讯库,天南地北、科技生物、热点时事、哲学佛学、情感美食……不管姑娘再高冷,总有料来震住你。


你可能要问:在今天,我们还能修到这境界吗?不能像郭靖那样去射雕,不能像老顽童那样会点穴,也不像一灯大师那样懂哲学,怎么做一个有料的人?


很简单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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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天孩子们会忘了老家伙布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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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
老家伙布冯抹着眼泪走下了赛场。


是的,就是那个全场看上去最老的,貌似比教练席上的勒夫、孔蒂都要老的家伙。


每一届大赛都要送别老家伙,但布冯的下场,仍然很催泪。连CCTV的解说员都停止了念诗了。


几十分钟前,他还在场上笑。当时德国人二娃和意大利人基耶利尼在吵架,俩人手势丰富,唾沫横飞,十分入戏。布冯过去劝二娃,带着意味深长的、只有老妖精才能有的笑——年轻人,不要激动嘛。结果呢,自己转眼就哭了。


布冯有意思。现在的足坛上,很多还没退役的老家伙,我们都不时念叨他们曾经是“金童”。我们能记得托雷斯是“金童”,范德法特是“金童”,也还记得鲁尼这个颜值最低的“金童”。


但是好像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忘了一件事,布冯也是金童啊,而且像《鹿鼎记》里的一句台词:“十足真金,十足真金!”


这个家伙,17岁就在帕尔马打主力,19岁就给国家队守门——那可是意大利国家队啊,这支妖孽队的守门员岗位上是有多少强人,是有多难混啊?布冯前面是帕柳卡、佩鲁齐,背后是圣托尔多,都是不世出的猛人啊。


但是布冯混出来了。他在江湖上一路混到了什么地位呢?大概就是:十余年来,只要有人敢说谁谁谁是世界第一门将,不管是卡恩、卡西、迪达、范德萨、切赫……还是诺伊尔、德赫亚,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;他就必然要遭到无数声呵呵:你把布冯放到什么地方去了?


2001年他转会尤文,4000万欧,到今天15年过去了,足坛通货膨胀这么厉害,仍然没有一个守门员的转会成交价达到这个数。实际上,连够到他一半身价的都寥寥。


所以,在波尔多的这个夜晚,当这样一个老家伙输了球,哭天抹泪走下来,而且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走下欧洲杯的赛场时,我们都觉得这一幕会被铭记。


我们相信自己在见证历史,我们一遍又一遍回顾他的战绩,坚信人们不会忘记了他,不会忘了这个江湖上二十年难出一个的家伙。


但是,有一个你可能不愿面对的事实:孩子们会忘掉他的。


前一阵,我看了这样一则新闻:在迈阿密的一场慈善活动上,来了一个光头大汉。他是个退役的篮球中锋,气场十足,侃侃而谈。


可是现场的孩子们根本不认得他:这个老家伙是谁啊?


光头大汉很无奈:“你们回去问问爸爸妈妈,让他们告诉你谁是阿伦佐•莫宁。”


看了这则新闻后,我觉得很惊讶:莫宁,这个 NBA当年逆天的“黑又硬”,带着一只肾行走江湖,巅峰期连奥尼尔都忌惮的家伙,孩子们居然不认得他?何况这是在迈阿密啊,是他辅佐了那么多年的热火队的大本营啊。


然而我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,好吧,莫大先生毕竟是吃了生病的亏,巅峰期不够长,职业生涯后半段,出场时间和状态也都不稳定。孩子们忘记了他,也可以理解吧。


可是不久前又发生了另一个事情:在北京一所中学,一个退役的巴西球员去参加活动,叫做罗纳尔多。


很多孩子又不认得他:这胖子是谁啊?


旁人说是踢球的。孩子们狐疑:他会踢球?看这模样上炕都费劲啊。


人们可以忘掉莫宁,可以忘掉罗纳尔多,当然也就可以忘掉布冯。这是时间的规律。


所以,不管我们今天怎么为布冯慷慨流涕,言之凿凿地评定他的历史地位,孩子们还是会忘掉他的,你再怎么费劲地向他们解释那真是一代伟大门将也是徒劳。有一些记忆,真的无法传递。


这和武侠小说有点像,老英雄这东西,就是拿来忘记的。《九阴真经》的作者是谁?百十年后就几乎没人关心了,只有最专业的武术家如周伯通、郭靖才能知道“黄裳”这个名字。孤独求败又是谁?江湖上也没人知道,要不是一次极偶然的机会,杨过跑去钻了个山洞,鬼才知道前代还出过这样一个神人。


我们经常有一个误会——英雄是什么?人们都下意识地觉得,他们是留给后世的典范,人们会一代代传诵他们的故事。


其实,在更多的时候,英雄压根不是什么留给后代人的楷模,而是赐给同代人的礼物,是只有特殊的某一代人才能共同分享的小秘密。


比如布冯。这个家伙的名声,固然也可以“传之后世”,但不过是躺在维基百科里,偶尔出现在录像回放里。


他真正能造福的,只是我们这一代人。很多年后,在某个小酒馆里,在暖暖的炉火旁,我们这一辈的人聚在一起,头发花白了,口齿不利索了,但仍然会兴高采烈、唾沫横飞地说起他的故事,说起他的受伤怎么成就了圣托尔多,他怎么逆天地扑掉了齐达内的头球。


年轻人不会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,我们也不会解释。这是只属于我们的小秘密。


最后分享几句李煜的小词吧:


“金锁已沉埋,

 壮气蒿莱。

 晚凉天净月华开。

想得玉楼瑶殿影,空照秦淮。”


这句词另有一个版本,叫做“金剑”。但是用在布冯身上,哪怕会让你们想起范冰冰,也一定要用“金锁”,对吧。它守护的屋子,仍然可能会失窃,强盗可以从窗户进、从烟囱进;但是他所在的那扇门,你休想轻易地撬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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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鹿鼎记》里,扬州的干部为啥搞不好接待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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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今天聊聊《鹿鼎记》。


经常听到这样的倾诉:今天文艺青年好难混。“新世相”的张伟是混出来了,下一个还不知道在哪里。


我就安慰他们,不要难过,你看了《鹿鼎记》就知道,谁说文艺青年难混了?明明连文艺的官员都很难混好不好。在小说里,当干部的如果太文青,照样混不下去,连请人吃饭都落不到个好。


下面讲一个“接待钦差大臣韦小宝”的故事。因为搞接待的官员都太文艺了,简直成了一场灾难。


话说这一年,韦小宝奉旨下扬州办事。这对扬州来说,可是今年的头等大事、天字第一号重要接待——韦小宝是钦差,那倒还罢了,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,可以和皇上互骂羊驼的交情。你说这次接待重要不重要?


所以韦小宝到的那天,地方上隆重其事,倾巢而出,“两江总督麻勒吉、江宁巡抚马佑以下,布政使、按察使、学政、淮扬道、粮道、河工道、扬州府知府、江都县知县以及各级武官,早已得讯,迎出数里之外。”


按道理说,扬州这么富庶繁华,物产阜盛,接待能力又超强,应该能让韦大人过得开心吧?


谁知道第一天就出问题了。


首先,住的地方就没有选好。


韦小宝想把行辕设在哪里呢?第一是丽春院,那最过瘾。但是这事太惊世骇俗了,钦差大臣住妓院,绝对是搞了个大新闻,连韦小宝自己都说不出口,于是作罢。


韦小宝第二想住的,是一个和尚庙,叫做“禅智寺”,是当地的著名文物保护单位。他倒不是想去瞻仰什么文物古迹,而是屌丝心理作祟,小时候在这里被羞辱过,现在发达了,想去糟蹋一番。


没想到的是,淮扬道的道台大人犯了文艺青年的病了,死活不干。


他怎么想的呢?“禅智寺是佛门胜地,千年古刹。钦差住了进去,只怕搅得一塌胡涂。”


这就是文青的典型毛病——太有情怀。领导要住,你就让他住好了,管他是千年古刹还是万年古刹呢!


这位道台如果灵活一点,应该马上拍板,热烈欢迎钦差大人入住千年古寺!钦差来咱们这,第一站就亲临古刹考察,体现了对文物保护工作的高度重视!再把戏班舞班文工团都搞进去,还怕韦小宝不开心吗?


可惜道台却死脑筋,百般拒绝,一会儿说庙里吃荤喝酒不方便,一会儿说硬床硬板凳不舒服,眼看就要和钦差顶上了牛了。


幸亏这时候有一个当地的大盐商,把自己家的豪华园林拿出来让韦小宝住,这事才算罢了。不然接待工作第一下就要搞砸。


淮扬道台是个死文艺青年,也就算了。没想到另一个负责接待的扬州知府也是个死文艺青年。住的问题刚解决,吃饭的问题上又捅篓子了。


这位知府大人叫做吴之荣,他人并不傻,也很想拍马屁。韦小宝来了之后,每天酬酢,知府由于官小,前几天是轮不到请饭的,要等总督、巡抚、布政司、按察司一路设宴请下来,才终于能轮到他设宴。


吴知府为了讨好上官,煞费苦心,摩拳擦掌,提前几天就开工,为韦小宝吃饭打造极致精美环境:


“早于数日之前,便在芍药圃畔搭了一个花棚,是命高手匠人以不去皮的松树搭成,树上枝叶一仍如旧,棚内桌椅皆用天然树石,棚内种满花木青草。


“再以竹节引水,流转棚周,淙淙有声,端的是极见巧思。饮宴其间,便如是置身山野一般……”


真是讲究,真是用心,中式自然山野风,今天要是有间这样的餐厅,非宰个人均800块不可。但问题是:这可是请没文化的韦小宝吃饭啊!我们一看就知道知府要完蛋,因为太、文、艺、了!


果然,等韦小宝大人驾到,看见这番布置,第一句话,就让知府吐血晕倒了:


“咦,怎么有个凉棚?”


我猜当时吴知府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在嗡嗡响:凉棚,凉棚……


还没等他缓过来呢,韦小宝接着又给了他1000点暴击:


“啊,是了,定是庙里和尚搭来做法事的,放了焰口,便在这里施饭给饿鬼吃!”


我猜知府脑子里又只有两个字在嗡嗡响:饿鬼,饿鬼……


读到这一段时,我好想给知府大人一个温暖的拥抱:你呀你,坏就坏在太文艺啦!


吃饭拼环境拼输了,知府吴之荣大人非常渴望扳回一城。他是有信心的:接下来还准备了精彩节目呢。


果然,吃完了饭,韦小宝说出了那句话:“不如先听听曲子罢!”


吴之荣大人精神一振,因为他“早有预备”,立刻“吩咐下去”。只听得环珮玎珰,传来一阵香风,一个歌妓抱着琵琶进来了。


这一次唱曲的人选、曲目,无疑都是吴之荣大人精心酌定的,很有品位。她唱的是:


 “淮山浮远翠,淮水漾深绿。倒影入楼台,满栏花扑扑。谁知阛阓外,依旧有芦屋。时见淡妆人,青裙曳长幅。”


演唱的水平也是特别高超的:“弦索一动,宛如玉响珠跃,鹂啭燕语”“时而如流水淙淙,时而如银铃丁丁,最后 ‘青裙曳长幅’那一句,琵琶声若有若无,缓缓流动。”


现场的扬州这帮子官员,一个个文艺青年的原形毕露,他们被音乐陶醉了,“无不听得心旷神怡,有的凝神闭目,有的摇头晃脑。”这还罢了,最不应该的是下面这个举动:“琵琶声一歇,众官齐声喝采。”


不但喝彩,他们还开口点评。之前说了,道台大人太文艺,知府大人太文艺,结果藩台大人也太文艺,脱口而出说:“诗好,曲子好,琵琶也好……从淡雅中见天然,那是第一等的功夫了!”


你们喝彩之前,不等领导先喝彩的?一个文艺节目到底好不好,这么重大严肃的问题,上级没表态,你们就先表态的?


你们都觉得曲子很好,你们有想过韦小宝的感受吗?如果韦小宝觉得不好呢?


每当读到这一段,我都百思不得其姐。


果然,韦小宝偏偏觉得一点都不好。


事实上,他看清了歌妓的长相以后,反应是两个字:大怒!


书上说,他是“怒从心头起,恶向胆边生”,而且一看她居然抱着琵琶,更是愤慨:“凭你也来学陈圆圆!”


发怒的原因很简单:歌妓不太好看,年纪也大了。这难怪,人家是知名表演艺术家,“扬州最有名的”,“自己也会做诗,名动公卿”,怎么可能很年轻呢。


吴之荣这个死文艺青年,居然按照艺术造诣的高低来选歌妓,韦小宝大人怎么会满意呢?众官员这下都傻眼了,你们抢在韦大人之前鼓掌、叫好,现在都自己吃回去?


韦小宝直勾勾看着那歌妓,发出了惊天一问:“你会唱’十八摸’罢?唱一曲来听听。”


歌妓是什么反应?是呆了足足五秒,突然崩溃,丢了琵琶,哭天抹泪跑掉了。一场精心准备的接待,以尴尬和惨淡收场。我觉得更想大哭着跑出去的应该是扬州的一群官员才对。


对于接待,他们不是不重视,不是不用心,不是不舍得花钱,但坏就坏在骨子里的文艺病改不了,大人要住古迹,你却要保护文物;大人要选歌妓,你却给找个音乐家,凡是总是想讲情调,底线总是不肯放低,因此做事总是不到位。


要知道,审美这个事,和鹿鼎记里的官场是本质上不相容的。所以对于韦小宝,他们就怎么都讨不了好,越使劲巴结,大人反倒越不开心。


可能有人说,这纯属例外,因为韦小宝这样没文化的钦差太罕见了。


然而真的么?你看看韦小宝身边的朝中那些个人,谁有文化呢?康亲王很有文化么?鳌拜很有文化么?索额图有文化么?还有多隆、泰都统、海老公……他们又有文化么?谁来做钦差都是一个样。


古代做官的人,最成功、最高的谥号,叫做“文正”,得到这个荣誉称号的寥寥无几,几百年来只有范仲淹、司马光、李东阳、曾国藩等几个人而已。


我建议,做官做得最不顺溜的,马屁拍得最不上道的,谥为“文青”,比如苏轼就是苏文青公,陈近南就是陈文青公。


你看陈近南,文青了一辈子,在台湾郡王府做事,让他去争位,他不干,觉得有违情怀;让他去宫斗,他也不干,觉得太low逼,“为人不识陈近南,便称英雄也枉然”,那是虚名,是假的;他在郡王府的真实情况是:进得了班子,进不了圈子,只能装孙子。


 

运气,对胜利者来说是谦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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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1

“C罗真是狗屎运。”“鄙视 C罗,躺着赢了冠军,他贡献什么了?”“不明白C罗为什么有脸皮上台举起奖杯?”“废的好,这躺赢狗”。


为什么你那么不成功?你的时间都拿去酸了。


2

“呵呵,C罗的演技也是醉了。”“C罗的伤没有那么严重,一个星期可以上场了。他是假装的,以为葡萄牙没有他就赢不了。”


没事。虽然你想象力不好,但是你心眼坏啊。

3

“请别忘记了!中国国旗在法国巴黎街头被燃烧过,从此我对法国没好感!果然被绝杀。爽歪歪!”

有人回帖:足球不要搅和政治,于是……“跪舔你法国爹吧!”“请别不爱国!”


嗯,你爱国。八国联军是哪八国你知道么?有没有西班牙?有没有意大利荷兰?有没有奥地利匈牙利?你不知道对吧。你明明自己连敌人都忘记了,你连国耻都不记得了。你个汉奸。

4

“梅毒!”“笨骡!”“侏儒!”“O嘴骡!”“梅罪犯!”“跳水帝!”


梅西和C罗见面,总是笑着聊聊天握握手,他们的狗却互相打起来了。

5

“啊哈,美洲杯,梅毒球王终于还是输啦!”


扎扎的女朋友说得不错:有的人只不过失败了一次,有的幸灾乐祸的人一辈子都失败。

6

“**赢球,配么?”“又绝壁靠干爹的吧?”“假球还用说?哪个球员没几个亲戚朋友在博彩公司?”……


《倚天屠龙记》里。丁敏君恨恨的道:青翼蝠王不敢和师父动手过招,一味奔逃,这种赢法算甚么英雄?


灭绝师太一巴掌打在丁敏君脸上:


“胜负之数,天下共知,难道英雄好汉是自己封的么?”

最后晒一下我看到的挺喜欢的三条评论:


1、想不通是吧?那就别想了,每个人理解的世界是不一样的,世界上你我想不通的事情多了,可能到死都想不通,那就别想了,把时间和精力用在能想通的地方上去。


2、输了就是输了,赢了就是赢了,别特么像个为欧巴拼命的傻粉一样,足球是男人的运动,都男人一点。


这一个,也许政治不正确,把女人给忘了,但还是选了放这里吧


3、运气,对成功者来说是谦词,对于失败者来说是借口。


希望我们都不要习惯于当后一种人


 

金庸的武功招数名,都不是乱取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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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六神磊磊


我们先从浅一点的说起。


一、令狐冲 “无边落木” ,岳不群“古柏森森”


金庸喜欢杜甫,经常在小说里向他致敬。


“古柏森森”,明显来自杜甫的《蜀相》:“丞相祠堂何处寻?锦官城外柏森森”。


“无边落木”,来自杜甫的《登高》:“无边落木萧萧下,不尽长江滚滚来。”


顺便说一下,这首《登高》,被认为是唐代七言律诗的压卷之作、王中之王。


所有如果有人问你:“最喜欢哪首唐诗?”就不用说什么“春江花月夜”了,可以沉吟着回答:“还是《登高》最苍劲。”逼格一定是满满的。

二、岳不群“青山隐隐”,灭绝师太“轻罗小扇”


这里都是翻的杜牧的牌子。


“轻罗小扇”,来自杜牧《秋夕》:“轻罗小扇扑流萤”。


“青山隐隐”,来自杜牧《:寄扬州韩绰判官》:“青山隐隐水迢迢”。


让伪君子岳不群用“青山隐隐”,特别合适——他就是个深藏不露的心机王,就像隐隐的青山一样,平时看不清本来面目,一旦出世就要震惊天下。


不过,和下面的这一招相比,以上那些剑招都是小儿科。


三、小师妹 “岱宗如何”


来自杜甫《望岳》的第一句。


金庸说,这一招是最高深的必杀绝艺,牛到甚至包含了微积分、空间解析几何、向量代数之类的高等数学在里面。


出招的姿势很吓人:右手拿剑,左手五指不断屈伸,进行飞快的数学计算,“算的是对手所处方位、武功门派、身形长短、兵刃大小,以及日光所照高低等等,计算极为繁复,一经算准,挺剑击出,无不中的。”


不拿几个奥数冠军,大概是学不会这一招的。小师妹文化程度一般,也就只学了个样子吓唬人。


四、林平之“天绅倒悬”


来自韩愈的《送惠师》:“是时雨初霁,悬瀑垂天绅”。


它指的是瀑布飞流直下的样子。谁家要是卫生间装修,就可以挂幅字“天绅倒悬”,会让人特别有尿意。


下面接着说一些相对隐晦点的。


五、张三丰“绕指柔剑”


张三丰晚年创造的一门剑法。


它来自张宇《月亮惹的祸》:“再怎么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”……那是不可能的。


实际上,这一招来自晋代名将、大诗人刘琨的诗《重赠卢谌》:“何意百炼钢,化为绕指柔”。


张三丰为什么给剑法取这个名字呢?表面上,是说这门剑法以柔克刚,但也许还另有深意。


刘琨生前抗击匈奴,独撑大局,最后结果却很惨,被下狱害死了。“何意百炼钢,化为绕指柔”,就是他在悲愤之中写给朋友的诗,表示自己壮志未酬的心情。


张三丰晚年的心境和刘琨是有一点像的。他也是坚持抗击蒙元的,青年时就想去救文天祥,可惜武功没有大成,救不出来。后来他一直抗元,撑持武林大局,但毕竟独木难支、壮志难酬。


他暮年时把得意剑术取名“绕指柔剑”,或许多少也是想到了刘琨吧。


六、姑苏慕容 “参合指”


慕容家住的庄子叫“参合庄”,有一门家传的厉害武功叫“参合指”。


为什么动不动要用“参合”两字呢?是金庸随手取的名字么?当然不是。


这两个字,是慕容家念念不忘的奇耻大辱。他们家是燕国王族,历史上,后燕和北魏大决战,地点就叫做“参合坡”,慕容氏惨败,据说四万燕军俘虏被活埋。“参合坡之战”成为家族永远的痛。


他们把宅子、武功取名叫做“参合庄”、“参合指”,意思其实就是“打脸庄”、“打脸指”,是要提醒子孙:别忘了当年是怎么被打脸的,你们要不蒸馒头争口气。

七、东方不败《葵花宝典》


为什么叫《葵花宝典》?因为葵花向太阳。教主东方不败就是红太阳。


他的教徒,每个人都会背:“教主宝训,时刻在心,建功克敌,无事不成!”“一天不读教主宝训,就吃不下饭,睡不着觉。读了教主宝训,练武有长进,打仗有气力。”


这可不就是太阳吗?


金庸最早版本的《笑傲江湖》里,“日月神教”叫做“朝阳神教”,更露骨。


八、任我行“吸星大法”


任我行和东方不败,都是魔教教主。


他们都是太阳,所以一个练“葵花宝典”,一个就练“吸星大法”。在伟大光辉的他们面前,凡夫俗子都是小星星。


任我行的太阳瘾,不比东方不败低。他做了教主以后,跑到华山上去示威,地点都要精心选择在“朝阳峰”上。别人给他做把椅子,揣摩他的心思,图案都是“金黄色丝线绣了九条金龙,捧着中间一个刚从大海中升起的太阳”。


他的女儿叫盈盈,“盈”在道德经里有“满月”之意。在闺女面前,他也是太阳。


他的副手叫做“向问天”,就相当于朝天祭拜的祭司。研究金庸的学者刘国重专门讲过这个细节:


“向问天右手高举,划了个圆圈。数千人一齐跪倒,齐声说道:‘……圣教主千秋万载,一统江湖!’”


这不活脱就是一个带领大家仰天朝拜太阳的祭司么。


九、令狐冲、小师妹“冲灵剑法”


俩人青梅竹马时发明的一门过家家剑法。


其中一招叫“青梅如豆”,一招叫“柳叶似眉”,出自欧阳修的《阮郎归》:“青梅如豆柳如眉,日长蝴蝶飞”。金庸很喜欢欧阳修的词,多处翻他的牌子。


岳不群对此很不屑,说这是小孩子的玩意,果然被他说中了,最后“冲”和“灵”不搭,和“盈”才能相配。《道德经》里说:“大盈若冲,其用无穷”。

十、段正淳 “五罗轻烟掌”


金庸小说里名字最骚的掌法。


它的唯一作用,好像就是段正淳拿来劈黑姑娘闺房的蜡烛。


“段正淳……忽地左掌向后斜劈,飕的一声轻响,身后一枝红烛随掌风而灭……”


“如此连出五掌,劈熄了五枝红烛……出掌却如行云流水,潇洒之极。”


蜡烛劈黑了,当然就只剩一股子轻烟了。这路掌法的名字取得真贴切。


段正淳给情人抄写艳词,写的也是“含羞倚醉不成歌,纤手掩香罗”。泡妞的掌法也叫“五罗轻烟掌”,很搭。

十一、左冷禅 “千古人龙”


从招式的名字里,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抱负。


岳不群是伪君子,城府深,剑招就叫“青山隐隐”。左冷禅是大野心家,雄视四方,剑招就叫“千古人龙”。


他是嵩山剑派的掌门,本来武功名称应该和嵩山有关才对。可“千古人龙”偏偏和嵩山没有什么关系,而是诸葛武侯祠门前牌坊上的大字,形容诸葛亮的不朽功业。


这一招的名称很有可能是他的手笔。因为嵩山的剑法都是左冷禅亲自大幅删述修正过的,几乎是重编了一遍。


这不禁让人想到,许多个寂静的夜晚,他在灯下订正剑法,自比诸葛亮,要做“千古人龙”,是何等雄心勃勃、跃跃欲试?最后却以失败身死而告终,又是多么让人慨叹。


十二、郭襄  “黑沼灵狐”“飘雪穿云掌”


这都是郭襄的剑招和武功。


郭襄的后半生,都是用来回忆的。她的徒弟叫做“风陵师太”,明显是纪念十六那年的风陵渡口。她的剑招叫做“黑沼灵狐”,是为了纪念和杨过一起到黑沼抓灵狐的往事。


我经常想:她最终有没有从这段相思里走出来呢?是苦恋了一辈子呢,还是最终彻悟了呢?


后来,她的徒孙灭绝师太打过张无忌三掌,第一掌叫做“飘雪穿云掌”,第二掌叫做“截手九式”,第三掌叫做“佛光普照”。


郭襄的心路历程,会不会也和这三掌暗合呢?一开始,如云如雪,纷乱难收;此后,截断情丝,遁入空门;到最终,明净澄澈,佛光普照?


又或许,理智上,郭襄什么都悟透了;但在心底深处,仍然“飘雪穿云”,总有一片扫拾不净的地方。


抄一段《飘雪》的歌词作为结尾吧:


“又见雪飘过,

 飘于伤心记忆中。

 让我再想你,

 却掀起我心痛。


 早经分了手,

 为何热爱尚情重。

 独过追忆岁月,

 或许此生不会懂。 ”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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